裴鸿神情缓慢地转而苍凉,松开了商白珩的手说:“老晋王能容下陛下,想来也是实在子嗣单薄。只是陛下何辜,要为此自幼受苦。”
商白珩也唏嘘不已,两人各自落座,黯然半晌。
商白珩忽地想到什么,心中突突跳起来,急问:“胡氏去的早,老晋王和老晋王妃也都走了多年,老晋王走时,还处理了一批府里的老人,当年的旧事再难查证。如今又有谁能翻出风浪来?”
裴鸿面露忧色道:“先帝的老宫人,还有一些在,陛下毕竟受先帝恩泽登基大宝,不能对先帝的老人赶尽杀绝。先帝当年封陛下为太子后,大约也发现了什么,有一段日子一改对陛下亲厚之态,时常斥责,无端发难,陛下那一阵谨小慎微,日子复又很艰难。只怕先帝会留下些线索,在特殊之时,会有人拿出来。”
商白珩立刻就想到高墙紧锁的弘德殿,问:“会是燕桢吗?”
裴鸿神色肃然:“燕桢当年太小,必是不知。待他长大成人,早已事过境迁,燕桢大约知道的也有限。但只要他在,就会有老人找到他。他先帝嫡子的身份,足以搅动恪守血脉道统之人的心思。”
“陛下不杀燕桢,是因着有诺于先帝,公然违诺,对天下人也交待不了。”商白珩道,“我担心的是,这些人想在微雨归都时,以血脉大做文章。”
“这是‘燕氏’最后的机会。”裴鸿倏地望住商白珩,话到嘴边又沉吟许久,“而且……”
“而且……”商白珩眼里精光一闪,“而且微雨不肯归都,陛下这是在逼微雨。”
“人言可畏,可毁大厦于旦夕,也可垒高楼于倾刻。”悲鸿在这一刻感到自己真的老了,怅然地道,“陛下权术了得,只看他最后如何定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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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末,乾清宫东侧,昭仁殿。
英珠已经有几日未得天玺帝召见,他自从听天玺帝说要召太子回都,便心心念念地等着。
邵亭直属于英珠,是英珠亲自递过去的圣旨,可邵亭一去多日,竟是没有把燕熙请回来。
英珠坐立不安地望着窗外,最后还是咬牙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外头侍卫严守,英珠到了门前倒是没人拦他,他轻轻扣门,里头明忠应话:“进来。”
门在英珠身后阖上,殿里头帐幔都拉严实了,灯烛只点了不到一半。
半明半亮的殿中,灯影幢幢,英珠突然一阵不寒而栗,站在门边一时竟不敢再往里去。
“杵着做什么?”天玺帝的声音沉得渗人,“进来。”
英珠心头一跳,登时寒毛直竖,他踌躇地转过垂帷,霎时定在原地。
他后悔来了。
天玺帝坐在宽大的龙案后面,一双眼正阴沉又犀利地望着他。
第127章 隔岸观火
英珠近来愈发惧怕天玺帝。
从前, 天玺帝还传他侍寝时,他憎恨着天玺帝, 每一天过得都是暗无天日, 恨不得在床上把天玺帝杀了。
那时候因着有亲密关系,他并不十分怕天玺帝,甚至还敢违逆天玺帝的意思, 在半夜里救过一次燕煦。
自天玺帝不再碰他后,他离天玺帝越来越远, 距离远了之后,只觉得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越发阴晴不定、天威难测。
未知的东西总是让人惧怕,譬如此刻,天玺帝坐在御案后面,面色晦暗地望着他, 英珠不由自主地双腿发软。
天玺帝随手沾了朱砂,在折子上批了一个“驳”字, 见英珠还愣在那边, 板着脸停笔, 将饮饱红墨的笔搁在砚上。
朱砂汁水滴落,天玺帝一双冷漠的薄唇抿着。
英珠感到铺天盖地的压力,慌忙过去。
路过明忠时, 明忠对他暗示地眨了下眼。
意思是天玺帝今日不高兴, 正在气头上, 多加小心。
英珠暗自记下, 走到天玺帝身边, 见天玺帝坐得端直, 他本能地就跪在天玺帝脚边, 颤抖着身子,用脸颊轻轻靠着天玺帝的膝头,努力克制发抖的声音唤:“皇爷。”
天玺帝没应他。
英珠用力地咽了咽,改口唤:“陛下。”
他身为奴婢,平时都喊天玺帝皇爷,只有在床上才像后妃和大臣那样喊陛下。
天玺帝这才应他:“乖。”
乖。
这个字让英珠陡然毛骨悚然,天玺帝在床上尽兴时,喜欢一遍一遍地说他“乖”,这个字把那些凌乱的床笫之事一骨脑儿全拉扯出来。
英珠猝然抬头,恐惧又哀求地望着天玺帝。
天玺帝似乎被他这种畏惧取悦到了,似笑非笑地哼了声说:“不愿意陪朕?”
“没……没有。”英珠细声回话,“奴婢愿意和陛下在一起。”
明忠垂着眼,正好能看到英珠双手搭在天玺帝的膝头,他识趣地往后退。
“回来。”天玺帝叫住了明忠。
明忠意外地顿住步子,他深知天玺帝的脾气,顺从地回到原来的位置。
英珠惶然抬头,他以为又要像最初天玺帝把他拉上床那样,有明忠全程看着。他的种种丑态和臣服,都在旁人眼里一丝不留地暴露,这种折辱于他无异于凌迟。
英珠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眼里骇得滑下泪来。
这让他看起来楚楚可怜,可这样的神情不仅不能让天玺帝格外开恩,反而会刺激天玺帝的施暴欲。
天玺帝的手从英珠的后领口伸进去。
英珠一下僵硬了身子,他跪得笔直,难堪地半闭了眼,任那只大手滑进衣里,暧昧地摩挲着他削瘦的后背。
这种时候该怎么做,英珠已经很有经验,他顺从地低下头,颤抖着手去解自己的衣带。
“罢了。”天玺帝意兴阑珊地抽出手来,叹息一声,对明忠招手说,“你也过来。”
英珠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从前,天玺帝一旦起了兴头,从未中途喊停,他遽然抬头,惴惴地望着天玺帝。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惹天玺帝不高兴。
在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窘迫。
他已经咬牙在宽衣解带了,然而天玺帝不要他。
天玺帝低头注视着英珠,看那漂亮的脸蛋烧起难堪的红色,他没来由地笑了声,粗糙的指腹滑到英珠的唇上说:“说过不动你,朕金口玉言,你大可放心。”
原来是这般意思。
英珠怅然地望着天玺帝,在短短须臾,他情绪急上急下,无意识地泪流满面。
天玺帝看到那晶莹的泪珠,心情似乎终于大好,对走到近前的明忠说:“你们俩选一个,去告诉小熙,他母后是我纵容姜皇后刺杀的,他五年前出宫,就在追问此事,是时候给他答案了。”
“不要!”
“不要啊!”
明忠和英珠听了,皆是大惊失色,双双深深跪地,把脑袋磕得天响。
明忠老泪纵横地说:“皇爷……殿下他心里苦,若是知道此事,只怕恨上心头,会伤着心的。而且,您与殿下的父子情份本就……本就……”
“本就什么?”天玺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本就父子情分淡薄?这有何不敢说的,朕知道他不愿与朕亲近。”
明忠和英珠深俯在地,不敢接话。
天玺帝看着这两个匍匐在脚下的奴婢,陡然加重了语气:“你们上回就拦着朕,这回又拦。你们日日侍奉在朕跟前,心早就飞到储君那里了。朕还没死,说的话就不算数了?”
英珠和明忠听得心胆俱裂,英珠惊吓得牙齿直打哆嗦,可为了他的太子殿下,他还是咬牙起身,想要再劝。
旁边明忠一把摁住了他,先一步抬头。
明忠跟了天玺帝一辈子,只有他最懂天玺帝,他何曾见天玺帝自嘲如是,便是从前最难的日子,天玺帝也不肯轻易自轻自贱。如今万万人之上,却说出这样的话。
明忠是真的心疼天玺帝,他鼻尖哭得通红,哀泣道:“皇爷,您只剩下殿下了,若再把殿下往外推,您只怕……只怕……”
“孤苦终老,无人送终是么?”天玺帝的声音平淡无波,“你以为,朕不把小熙往外推,就不是孤家寡人了么?”
明忠苦劝:“至少,殿下还能念着皇爷的的好。”
“不用他念着朕的好,”天玺帝道,“他如今一门心思想登基,要摒弃杂念,才会下手果断。”
明忠惊诧地喊:“皇爷!”
“朕等着他来。不止他,该来的都来罢,”天玺帝道,“朕总归是要下修罗地狱的,时候到了,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一并清算清楚了。”
英珠不知内情,听得云里雾里,微微抬头去看天玺帝。
而明忠却是知道的,他倏然跪直了,愣愣望着天玺帝,露出惊异不已的神色。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玺帝阴恻恻地笑起来,“是不是燕氏的血统,又有何要紧?我燕楠在此位,扫清了燕氏祖宗的困缚;我儿燕熙高中状元、清理朝堂、扫荡漠狄,哪一样不是不世之绩,千古之功?!”
英珠听得目瞪口呆,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他有些失态地望着天玺帝。
“我身上的血姓不姓燕,实在是不足挂齿。”天玺帝意味深长地盯住英珠,“闹罢,我要看看,大靖到底还有多少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