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
陆宛祯的心底,是有那么一分情愿的。
她与乐宁同处八年多,近乎占了如今生命的一半长,乐宁曾在她危难时收容过她,也曾对她说出那些令人误会的话,陆宛祯对她的心思,不可谓不复杂。
再加上——
若乐宁真是陆国公府多年来寻的那位……
陆宛祯禁不住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久久未得到她回应的乐宁心中七上八下,又开口补充了一句:“我并非是要逃跑……”
陆宛祯抿了抿唇,回了她二字:“准了。”
乐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而后,她对陆宛祯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
浅浅的酒窝在她的脸颊上出现,衬得她的模样更有些可爱了,若不是陆宛祯见过她面对猫儿时那副失了智的模样,定会错误地以为她是在勾-引自己。
但……
瞧见她的酒窝,陆宛祯还是有些手痒。
尤其想到明日不一定能再尝到这人的手艺,也不能再任性地压着人做些好吃的,陆宛祯心里那点儿微妙的不高兴就放大了些。
乐宁瞧见那位殿下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室内的烛火重重,比不得白日的宣曜,却唯有她的颜色不改,依然是眼底最鲜的一抹光。
只见陆宛祯对她招了招手,仿佛逗猫儿似的,懒洋洋道:
“过来。”
明明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却也能被她那特别的嗓子迪拉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黑夜放大了人的情绪,让乐宁可耻地有点儿心跳加速。
在见到这位太子殿下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只会是个猫-性恋,对世间男男女女们和那俗套的爱情不感兴趣。
现在她却有一瞬间的自我怀疑。
没感觉是不是因为其他人的颜值都……
还不够能打?
她很快在心中暗暗说服自己,这不是因为陆宛祯长得美,是她身上权势的味道太迷人。
换句话来说,这或许是乐宁两辈子加在一块儿离国家未来领导人最近的一步。
将心头的情绪化解为见到领导人的激动后,乐宁很快定了定神,疑惑地往陆宛祯的方向走了一步。
结果刚凑到近前——
对方就伸出一指,不轻不重地戳在她的脸上。
乐宁被她那一指头戳的有些懵,愣愣地对上陆宛祯的眼神,却发觉她眼角的那颗痣颜色十分漂亮,红得像是一颗小血珠。
而后,只听见陆宛祯不满地“啧”了一声。
“再笑一下。”
乐宁憋了憋,扯了扯唇角,因着那点儿酒窝本就不深,浅笑时通常不会浮出。
陆宛祯凑了过来,呼吸浅浅地从乐宁面儿上拂过,只见她拧着眉头,视线在乐宁的脸上逡巡:
“不够。”
她说:“再笑用力些,我找不到方才那个酒窝了。”
乐宁:“……”
乐宁:“…………”
她更确定了这位殿下性子阴晴不定的事实。
就像个……
神经病。
乐宁在心中暗暗吐槽了一声,像是平康坊中卖-笑的花娘似的,不情不愿地又将自己的笑容拉大了些。
谁知陆宛祯眉头皱的更紧,终于倒退了两步,语气里带着淡淡地嫌弃,对她道:
“这样笑有些丑。”
乐宁:“……”你才丑!
陆宛祯终于歇了逗弄她的心思,转身上了自己的床,乐宁见她无意再捉弄自己,这才放心地去到铺上。
然而方躺下,她又听见了陆宛祯的声音:
“你……生在那样的家中如此多年,心中可有不忿?”
这时候乐宁已经给自己盖上了被子,在院儿里溜达一圈的芝麻从小窗上跳下来,熟练地钻进了她的怀里,用那又细又软的声音同她打了个招呼:
“喵呜~”
乐宁揉了揉芝麻的脑袋,分了被子和空间给小猫儿,这才摸着芝麻慢慢地回答陆宛祯的问题:
“或许少时有过,然出身非人力所能决定,我对如今的日子心满意足。”
是的,如果没有莫名其妙地被卖给太子殿下冲喜,她或许会更幸福些。
陆宛祯听罢,没再言语,后半夜屋里都安静得很。
……
次日。
乐宁出了侯府,这才知道自己一直在的地方是姚侯爵府上,她心中闪过几分疑惑,不知堂堂太子在这儿是做什么,但显然这非是她能知晓的,念头一闪而过之后,她往邹府的方向快步而去。
方进了屋子,她就听见了久违的人声,似是有些热闹。
乐宁心中有所猜想,快步走了过去,却见到苏含章同南星在厅堂内。
她有些惊喜地喊了一声:
“大师兄?”
苏含章同南星一并回头瞧她,旁边有人掀开帘子走过来,是三师兄刘义,对方手中不知端着一大锅子汤,闻着那味儿就让人受不了,太鲜了!
不一会儿,四师兄李寻天也端了一道鱼片出来,刚呈上桌,远远就能瞧出里头以不同颜色的鱼肉与鱼皮拼出的大黎江山图,一瞧便色彩斑斓,极为壮阔。
听见她的声音,几个师兄回过头来,面上情绪各不相同,但里头有统一的担忧。
“四郎。”
“你……这几日都哪儿去了?我先前有心寻你,却遍寻不着,还以为京兆尹将你看押在监牢中,正在想法子呢。”
“是啊,你是否遇上了什么难处,怎不声不响就没了消息?”
乐宁一一同他们打过招呼,又与南星见过礼,这才苦笑道:
“此事说来话长……”
苏含章笑着同她道:“无事便好,不必着急,自等你想说时再提也无妨。”
乐宁也笑了:“谢师兄,那我可就先来沾沾大师兄这顿洗尘宴的光了!”
……
同时。
陆宛祯已经回到了陆国公府。
陆蓉是收养她的养母,同辈直系亲缘还有三人,一是陆辰的父亲,家中行大,二是如今的圣人,陆懿宁,还有一位弟弟,正是周夫人的郎君。
她先是与陆蓉叙旧,接受了对方的关怀,言语间只字未提自己亲娘安排的荒唐婚事,只随意拉扯着话题,而后从自己的身子问题扯到了周夫人。
“还是老样子,身子不大好,换季时尤其要多照顾着,否则便是大病一场。”陆蓉叹了一口气,回道。
陆宛祯便乖巧地回答道:“小姨如此下去也不是个法子,既她坚持表妹还在世上,不如同我说说表妹身上可有何胎记一类,我也派些人出去寻一寻。”
陆蓉笑着安抚她:“你有心了,只这一事,国公府上下忙活多年杳无音信,你如今在宫中还未站稳脚跟,就莫要再这上头分去得力之人了。”
“若是你再出了什么岔子,圣人怕是更要伤心。”
陆宛祯妥帖地回道:“为小姨尽一份心也是应当的,我受国公府关照多年,自然应当回馈一二。”
“你能这样想,小弟他们俩定会高兴。”陆蓉简单道:“只是当年那孩子,身上确无太显眼的胎记,只右边眉尾处有一颗浅痣,右肩肩窝中央也有一颗,皆不明显,找起来实在太难。”
说着她叹了一口气。
陆宛祯的脑海中登时闪过乐宁的容貌。
先是面上——
她记得是没有痣的。
若是眉毛处这样明显的痕迹,她定会记得。
陆宛祯垂着眼眸,脑海中回放着乐宁的模样,不一会儿,她就想起,乐宁的右边儿眉头真无甚痕迹,硬要说的话,倒是眉尾有一道很浅很浅的痕迹。
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
至于身上,她倒是没见得那么仔细。
陆宛祯念头转了一圈,已有了定论,与陆蓉聊完便自顾自往院儿里走去,不忘吩咐下人:
“我有些疲了,欲要小憩片刻,莫让人打扰。”
“是。”
……
邹府。
乐宁挑起四师兄做的鱼肉,这道百鱼脍里用了如今大黎能见的所有浅水鱼和海鱼,又根据不同的味道和性子依次组合,不论哪一片区域的味道,都让人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乐宁动每一下筷子,都觉着自己仿佛在破坏什么精致的艺术品,吃的又是馋又是小心的。
同时,三师兄的炖汤分到了各人跟前,乐宁瞧着那小小瓦罐,不由笑道:
“这味儿香气十足,倒足以与我先前耳闻的‘佛跳墙’一拼。”
说话间,她用筷子捅破了瓦罐上的封口,未破时那里头都能飘出若有若无的香味,何况是如今破了之后?
山珍干货与海味佳肴一同挤在这小小的罐子中,鲍鱼、海参、鱼唇、牛皮胶、杏鲍菇、蹄筋、花菇、鹌鹑、柔鱼等无数绝色齐聚,经文火煨制,里头胶原十足,荤不油腻,素不过淡,柔嫩柔润,汤底清亮,可谓一绝。
听得她的话,刘义不由道:
“此乃我据南边而来的传言制成,经过调味无数方能入口,用料着实有些奢靡,却未想好名字,如今听来,这‘佛跳墙’三字却是再合适不过。”
乐宁怔了怔,倒也无所谓地笑了笑,夹起其中一片杏鲍菇,将吸满精华汤汁的杏鲍菇咬开,听见口中汁水溅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