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信忍不住高声说：“臣有异议。”
裘信一向长袖善舞，又是赵湛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过去朝中很多人都是以她为风向标，来判断皇上的想法——裘信有能力又善于揣摩人心，在这方面比所有官员都强多了。
要想不出错，只要跟着裘信走就对了。这是某些信奉中庸之道的官员的活动准则。
可现在，风向标与清伶的看法有了偏差……我们应该怎么办？皇上会偏向哪一边？
所有人都不说话。金銮殿内暗潮涌动，无数道目光彼此交织，又飞快移开。
难，在朝中当官真的太难了。
赵湛语气听不出喜怒，问：“哦？裘相有什么意见？”
裘信缓缓开口，陈述了自己的想法和理由。她支持第一种处置方法，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杀光了阿尔泰族的人，赵国人对草原的生活不习惯，也无法有效利用草原。倒不如把阿尔泰族作为赵国的一个省，进行共同管理，可以增加税收，也可以缓解赵国因为战争而受到的消耗。
裘信说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听得很多官员暗自点头。就连之前支持第二个方案的人，也有因此转变主意的。
但其他所有人的想法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赵湛。
金銮殿内鸦雀无声，都等着赵湛作出定夺。
赵湛打了个哈欠，说：“穆将军据了解阿尔泰族的情况，具体要怎么处置，还是等她班师回朝，参考她的意见再做决定。”
赵湛说得漫不经心，像是要广泛采纳看法一样，但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赵湛已经在心底做出了抉择。
是一直没有得到名份的、专门用来干脏活累活的清伶？还是被赵湛一手提拔起来，现在贵为宰相的裘信？
所有人考虑新的站队思路。
而这个时候，赵湛冷不丁地扔了一句炸弹出来：“天下已平，可以考虑朕的婚姻大事了。谁有合适的皇后人选吗？”
这话一出，所有官员都惊呆了。他们曾数次进言，建议赵湛组建后宫，以便生育子嗣。但赵湛一直没有同意，就那么让后位空悬。他们摸不准赵湛的意思，便也不再说起。
可这一次，赵湛自己主动提起，还指明是“皇后人选”，是有了新的打算吗？赵湛心里已经有人选了吗？
这个时候，哪怕摸不准赵湛的心思，提名的人也络绎不绝。谁不想要权力？就算提名的人选不合皇上的心意，争取一下也是不亏的。
赵湛听了好几十个名字，脸色越来越冷，越来越面无表情。
大家就知道，方向错了。
有个官员尝试着说：“皇上觉得呢？”
赵湛歪着头想了想，竟然回答了这个问题。“朕觉得，清伶就很不错。清伶，你觉得呢？”
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清伶还是裘信？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么快就有了答案。
清伶攥紧了手掌，还没来得及说话，朝中便是一片恭维之声。清伶免去了表态的烦恼，朝赵湛露出了一个痴迷的、惊喜的、美丽的笑容。
第113章 炼狱
在仔细探查了俘虏的身份之后, 穆山把人分成了危险和不危险两类。她让副将分开管理, 自己则是带着一支骑兵，去追查耶勒和阿缪露的下落了。
对于穆山的长驱直入，阿尔泰族人没有任何防备。她带着人攻进大本营的时候，那些人甚至还在争论着什么。从现场情况来看, 似乎不久之前刚刚经历过一场争执。
穆山对眼前的现状颇为疑惑，暗自觉得与阿缪露突然脱战有关。她找了几个懂得阿尔泰族语的人进行拷问, 从俘虏口中得知了一部分真相：在战争的紧要关头，阿缪露带着一小队人回到族里，歇斯底里地询问柳宁欢的去处, 还大闹了一场。
族人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 带着不满的口吻。但穆山还是从中察觉到了什么。
是了，以阿缪露的偏执程度, 只有涉及到柳宁欢，才会这样不顾一切。
如同一个疯子。
穆山很少有被情绪支配一切行动，但这个时候，她竟然觉得阿缪露也很肆意。
阿尔泰族人不相信耶勒对柳宁欢做出了那种事情, 更不相信柳宁欢已经死了。在他们眼里，王说赵国公主去了圣地, 那就是去了圣地——就算没去，赵国公主的死活跟他们阿尔泰人又有什么关系呢？阿缪露为了一个外族女人这样大动干戈，是很不懂事的表现。
穆山却能从某种程度上理解阿缪露，阿缪露跟赵宁欢青梅竹马，两个人之间有非同一般的革命情谊。阿缪露连赵宁欢那样花心的过去都不在意, 又怎么可能在一突然冒出来的族人呢？
只是现在摆在穆山面前的是两个选择，一个是追着穆勒跑，一个是全面搜查阿缪露的下落。
副将道：“根据斥候的消息，耶勒往东南方向去了。”
穆山说：“阿缪露呢？”
副将说：“属下不知，根据俘虏供述，阿缪露和耶勒发生矛盾之后，带着自己的骑兵离开了族内领地。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穆山沉思一会儿，说：“派出一支轻骑小队，沿着耶勒逃离的方向去追。”
副将问：“那其他人呢？”
穆山说：“以阿尔泰族大本营为中心，方圆十公里内，搜寻阿缪露的踪迹。阿缪露是阿尔泰人的战将，留她在，后患无穷。”
副将答：“是！”
穆山沉默地望向远方，心里默念：公主，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柳宁欢用自己的自由换了穆山一条性命，虽然柳宁欢是受赵湛强迫才会这样做，这份恩情穆山记在心里。穆山不希望柳宁欢死在自己报答这份恩情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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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缪露抓着卓玛指认出来的马夫，在草原上前进。
阿缪露问：“到底是哪个方向？你快说！”
马夫瑟瑟发抖，努力回忆着：“好像……好像是这边，但天太黑，我不能确定……我想不起来了……”
话音刚落，阿缪露的鞭子就甩在了马夫的背上。红色的血迹立刻显现，马夫疼得嗷嗷乱叫。
阿缪露说：“如果我找不到人，不仅会杀了你，还会杀了整个阿尔泰族来陪葬！你的妻子，兄弟，父母朋友，全都会死。他们的性命掌握在你的一念之间，你好好想。”
阿缪露甚至已经把凶神恶煞的表情收起来了，此时说话的她分外平静。但正是因为平静，才更加恐怖。
马夫知道，阿缪露说的都是真的，她真的敢杀光全族！
在武力的震慑下，马夫尽量回忆那天的细节。
“那天……那天王叫我过去，说是晚上让我紧急运货。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只见王的侍从从帐篷里搬出来了一口大箱子，大箱子里散发出一股粪便的味道，奇臭无比，我根本忍受不了。我问王，要把这个货物送到哪儿？王说，让我在草原上随处驾车，箱子掉在了哪里，就把货物送到哪里……”马夫吓得哭了出来：“我猜到是丧葬了，但我没想到箱子里会是赵国公主……怎么会有一个人那么臭呢？我，我真的没想到那个会是公主啊……”
马夫一把鼻涕一把泪，阿缪露听了却只觉得厌烦。
族内所有人都希望她能以一己之力打败赵国，将穆山交换出去原本是处于政治上的考量，其他人却只知道赵宁欢跟她成亲了，因而觉得她捡了大便宜。等她离开大本营，在援兵不足的情况下为了阿尔泰族和穆山死磕。
而耶勒，在大本营里对赵宁欢动手。拿赵宁欢来威胁自己也就算了，竟然还让赵宁欢尸骨无存……
阿缪露此刻对自己的民族完全没有了正面的情感，剩下的只有恨意。
阿缪露随口道：“臭？她怎么会臭？你是想让我以为，她已经死了很久吗？我现在还怀着一丝希望，所以没有对你和阿尔泰族出手。你知道如果我真的那么想，我会做出什么吗？”
马夫瑟瑟发抖，自然不敢逆着阿缪露说话，于是不停地说：“没有……没有……没有臭味，是香的、香的……”
阿缪露压着车夫往前走，在强烈的求生意志作用下，马夫还真的回想起了那天晚上的路线。
当阿缪露看见那口大箱子的时候，心中的情绪十分复杂。她既希望自己能够找到柳宁欢，又不希望看到柳宁欢的尸体。
马夫指着那个大箱子，先是欣喜得说不出话来，但紧接着脑门上的汗就流下来了。
——那天运送“货物”的时候，箱子里完全没有声音。如果里头真的是那个赵国公主的尸体，鲁格会怎么对待自己？
“愣着做什么？走啊！”仿佛有人看穿了马夫的恐惧似的，有人厉声催促道。
马夫战战兢兢地往前，看见阿缪露冲向了箱子。
阿缪露表情都已经凝固了，却发现箱子已经被打开了，里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箱子很大，装进一个人绰绰有余。箱壁上有一些血迹，里头果真散发出奇怪的味道。像是粪便，却又还掺杂着一些别的更激烈的味道。
除此之外，箱子旁边还散落着碎步，从颜色和布料上来看，正是柳宁欢曾经穿过的。
这个箱子里的确装过柳宁欢……血迹和碎步似乎意味着她真的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