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锦宸哼了一声,跨回到工凳上,捡起来柳如莺留下的笔记认真阅读。
他还就不信了。不就是又要美丽,还要有用,更得好穿吗?
如果他祝锦宸做不到,那么这整个大夏,也不可能有人做得到!
赌上明霞坊当家人的尊严,他也不能在柳如莺面前败下阵来。
……
怀抱着这份多余的自尊心,祝锦宸拼上毕生所学,推翻重来。在保留核心设计思路的前提下,他用十天时间,将所有衣服都从头翻制了一遍。
明确市场定位?没问题。拆成高级定制和批量成衣两条产品线,高定类似一般的裁缝制衣,接受来料制衣,但加上刺绣图形设计、定制的服务,满足个性化需求。批量成衣面向社会中层女性,主打中性、轻盈、轻便,通过轻薄织法、缩减布料用度来压低贩售价格。
易用性不足,用户面太狭窄,都可以改。根据不同身形,将衣裳分出三档不同规格的尺寸,再追加部分特殊尺码,确保能够适配大部分受众。高定线搭配手袋香包,成衣线在衣服内襟、裤缝处都加上足够大的贴身口袋,便于携带零碎小物。
外观问题,也不能放过。但祝锦宸意外发现,当他抛掉“浓纤合度”、“窈窕玲珑”那些既定印象以后,新制出的样板衣裳,反而比上一版更见轻灵了。
有点儿像是将男式礼服改良以后,穿在身上;又因了女士本身更为纤薄、优美的特点,更显出几分仙气来。
——难道说,这就是大夏风格的……“吸烟装”?
沈玦看着这新一批的设计,不免就想到了现世中,某奢侈大牌在二十世纪中后叶推出的中性风经典系列。大设计师伊夫·圣罗兰将男士礼服化用到女装设计中,为战后女性塑造出强势独立又风情的新印象,成就百年不逝的经典流行。
“这一定会很受欢迎的。”沈玦由衷感慨。
他几乎已能看到,这些衣物被打上【流行品】标签,风靡琼江府的画面。
祝锦宸瞧着这批新制的衣裳,自觉也非常满意。心无旁骛投入在工作中,又收获到一个美好结果时,做女装是否合乎礼法、会不会被人当作流氓……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也早都被他忘光了。
“我找柳如莺来瞧瞧。”这些衣裳是要卖给谁,祝锦宸现在可记得再清楚不过。
柳如莺再过来时,见了这些衣裳,一声欢呼。但她公事公办,仍是硬起心肠,给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意见,又说要邀一些“模特儿”过来欣赏试穿,与祝锦宸约定好了日子。
这下连祝锦宸都期待起来了。都知道这个年代,姑娘家们鲜少有在外抛头露面的。到底是哪家的女娃子那么大胆,居然愿意来做时装模特儿?
柳如莺神神秘秘的,并不愿告诉他。只说到了试衣的日子,他就知道了。
……约定之期到来时,祝锦宸不仅知道了,还彻底被惊到了。
柳如莺一共寻了五位模特儿,没有一位是普通人物。
第一位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诰命夫人,从前随丈夫骑马持枪上战场,现下隐居琼江无人识。她本人虽然上了年纪,身子骨却十分硬朗,仍能耍刀弄枪,对这些礼教大防,也不怎么太当回事。自柳如莺一顿木尺打出名气后,她就觉得柳如莺人不错,还教过她几手防身功夫。听到需要帮忙,当然出门来帮她镇场子。
第二位是一间酒楼的老板娘,平日里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整个酒楼的账本经营,其实都掌握在她手中。她丈夫四处奔走做生意,她坐镇后方算精明,放贷款、做小生意一样不落,最会叫钱生钱。她与柳如莺是生意场上好伴当,这一回的“服装秀”,柳如莺也正准备着他们家定菜蔬点心。
第三位是琼江知府宅邸中教书先生的小姐,最初那换了男装、带着丫鬟来昭华行定衣服的第一个年轻姑娘,就是她本人。这姑娘平时最爱溜出门,常常穿着男装扮公子四处晃荡,听到柳如莺要做堂会,自然不想错过。
第四位是城外道观中,一位颇富诗名的女修士。琼江府上,许多所谓的文人雅客、书生诗人,都与她有些旖旎风月的往来,并以得她邀饮一杯为傲。她本就是昭华号的老主顾,常常大批地将彩绸花锦买将回去,又喜欢新鲜享乐,听得柳如莺来邀,当然是却之不恭。
第五位呢,是琼江府中一位知名的包子西施,硬骨头的俏寡妇。在她任上,已连续克死了三任丈夫。眼看家中无人能顶事,她便将那肉包子摊接过来,手上舞屠刀,口能吐锦绣,文武两双全。她应了柳如莺,主要是眼红昭华号那明星带货的势头,也想亲身上阵,给自家的肉包子小摊打打广告。
眼见着这一列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祝锦宸目瞪口呆。
看着都似女娇娥,其实一个个都是母夜叉。以这些姑娘妇人的身份“实力”,谁能说得她们?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柳如莺偷眼瞧祝锦宸,知他也给这场面镇住了,不由得双倍高兴。
她眉开眼笑道:“三公子,她们都是我的好姊妹,这场‘百花会’,准定不会有问题,您就放一百万个心吧?”
“百花会?”祝锦宸道,“你连名字都起好了?”
柳如莺点头道:“当然啦。这些衣裳,也要取名字。不是有那绿罗裙、石榴裙之名吗?我们寻思着,这些好看的新衣裳,也该有一个配得起的好名字,才能传唱开去呀。”
“三公子您在忙着,我也没有闲着。”柳如莺自豪打了个响指,“与昭华号相熟的店家,我都打过招呼了。这段时间去那些食肆、酒楼用餐的女客,都能拿到百花会为他们准备的小礼物。”
跨界联动都有了,这一手玩得还挺溜。
惊叹之余,祝锦宸也留意到了“女客”这个词。他好奇问道:“怎的只得女客?男客人,就拿不得吗?”
柳如莺哎呀一声,道:“我想着等各方面都打点清楚以后,再与三公子你说的……”
“但你既然都问起来了,那我现在说也无妨。”
她看看身旁的姐妹,捂着嘴笑:“之所以叫百花会呢,是因为这场服装秀,我们只对女客开放。书生老爷们的游园会,平时未免也太多了些。这一回呢,我就想着办个只有姐姐妹妹的宴会了。”
“对不住了,三公子。”柳如莺低头,冲祝锦宸行了个礼。
……
沈玦道:“拉拢目标客户,又避免了无关人等前来捣乱,一绝后患,有谋略,有胆色,确实将才。”
祝锦宸却道:“我还是设计师呢。竟连我也不配看,实在是太无情冷血。”
但他既不愿承认自己是设计师,自然也就难免被百花会扫地出门的命运。
江阳五月,景府宅邸被柳如莺整个儿借走。从园外看去,只能见绿树浓阴上张灯结彩,其中衣香鬓影,无人能够想见,也根本不可能看得到。
祝锦宸有地不能去,有家不能回,很是懊恼。沈玦建议他回船上舱室中暂住几日,却被祝锦宸一口回绝。
他道:“不,这是我得力心腹,头一回独自操办这种大型活动。”
“我偏要在这门口守着,做个门神,亲眼见证她马到成功!”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大夏衣冠满华光(24)
可祝锦宸究竟是昭华号的当家人, 他杵在门口做门神,排场太大,谁也当不起。
但若是放他进园子去, 说好的只邀女子, 不就成了一纸虚言?
这样一想,柳如莺就临时筹划出一个特别任务来。
她差使人往大门外抬了一组书桌长椅,又找来一卷三尺有余的空白画轴,在桌上摊开, 请祝锦宸乔装改扮,装成一个普通家仆,给每一位来参加百花会的姑娘婶子递笔磨墨, 让她们在画轴上留一笔纪念。
扮个家仆小厮, 虽然也有点儿不敬……但比起让老板换女装,总要更加体面一些。
祝锦宸本人,倒是也不太介意。
演景城住也是演,演景城住的小弟也是演, 体验多重生活,可以积累更丰富的人生经验。
民间故事里,那些个神仙菩萨, 不也热衷于扮成布衣老妪, 去考验信者的真心吗?
他身旁的那位沈小仙,也山人不露好久,等到他历经考验,才将真容展露。
想和昭华行的顾客们平等接触, 也没有比这更妥帖的办法了。
拿诸多理由说服自己后, 祝锦宸就从善如流, 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 又换了身粗布短裳,扮成一个普通仆从的模样,乖巧守起了门。
端午当日,晴空万里,骄阳烈烈。柳如莺定的午后开场,但清晨一早,就有人等在园子门口了。祝锦宸滚将起来迎宾入府,操持杂务,比那寻常家仆还积极。整个早晨,景府门口车马不绝,老的小的,富的穷的,姐妹成群的,拖家带口的,什么模样的女子都有。
她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全都将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富的穿锦绣新衣,家中清贫的也将鲜花兰草装点在衣上。富贵有别,清朗朝气却不分高下。
到了晌午时,祝锦宸在心中粗粗一算,来者竟有好几百人之众,不免暗中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