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战场上受的伤?萧轼剑眉微皱。
慕长生应该没说谎。战事去岁秋天就已结束,若是那时受的伤,颜色不该是这种粉嫩色。
可战事都结束了,慕长生又是为何受的伤?跟犯的事,跟罢官有关吗?
琢磨了一会儿后,萧轼又将这事丢到一旁。
他如今要考虑的,唯有火药,其它的,想那么多干嘛?
反正他就要走了,到时,慕长生与他何干?
第五十二章 重遇故人
萧轼抬头看向前方。
此时,他们已出了桃花村的地界,正往县城方向划去。
就见往日的官道及其两旁的林子、稻田全被大水掩没。别说禾苗,就是屋子,也只剩个顶了。
放眼望去,入目之处犹如一片汪洋大海。
浑浊的水面上不时漂过淹死的人和动物尸体。
甚至有一具妇人的尸体挡着船头,被船夫面不改色地用桨直接推开。
萧轼眼睁睁地看着那具泡得发白的女尸从他眼皮子底下浮走,瘆得他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状,一时之间只觉天崩地裂。
慕长生在一旁脸色沉重地说道,“昨晚,又淹了几个村子,大水来势凶猛,村民躲避不及……”
等回过神来,萧轼忙抱着宝儿躲回船舱。
水火无情,他自然知道。
别说是这个落后的世界,就是他那个世界,每逢水灾,也会有人伤亡。
只是亲眼所见,感受自然不同。
太毛骨悚然了。
见他剑眉紧皱,脸色苍白,慕长生眼神暗了暗,挨着他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低声说道,“给你买的,尝尝。”
说完,一层层扒开那油纸。
里面是一只糯米鸡。
若是以前,这些吃食,萧轼肯定喜欢,可就在刚刚,亲眼目睹浮尸漂过,他实在是没有胃口。
只扯了条鸡腿给宝儿吃。
宝儿并未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心情未受影响,父亲母亲又均在身旁,还有肉肉可吃,自然高兴得紧。
捧着鸡腿吃得不亦乐乎。
见萧轼不吃,知他心里不舒服,慕长生又安慰道,“希望你的法子管用……若是建了水闸,往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萧轼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容易?
就是在他的世界,不也时不时地有水灾发生?
因为是撑桨,船速十分缓慢,又加上船身摇摇晃晃的,没多久,萧轼便靠着船篷睡着了。
慕长生轻轻托着他的头,放到自己的肩上,又伸手搂着他的肩,然后闭着眼睛,也打起了盹。
两大一小,紧紧地靠在一起,直睡到县城才醒。
县城倒没淹,可城墙外面挤满了逃难的灾民。
这些人,大多湿淋淋的。
有拖儿带女的,有用箩筐挑着家当的;
有大哭不止的;也有唉声叹气、愁眉不展的。
失去家园,痛苦可想而知。
慕长生搂着萧轼,一路护着他们,穿过层层灾民,终于挤到了城门口。
城门紧闭着,并没有人把守,许多灾民靠着城墙而坐,虽不能遮风挡雨,却也能暂时歇息。
慕长生先冲城墙上的衙役喊了几句,等上面放下来一个篮子,又将胡大人的信放了进去。
看过胡大人的亲笔信后,守城的衙役就要给他们开城门,却不料,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他们能进去”,瞬间就有无数人涌了过来。
眼见那黑压压的人群如巨石一般滚压过来,萧轼只觉心一沉。
完了,他们会被践踏挤压而死的。
他正心生绝望,慕长生突然一手揽着他和宝儿,一手攀着城墙上的泥砖,脚踩着砖焦
糖
独
家
整
理
缝,飞身往上爬去。
萧轼只觉身体一晃,等他反应过来,他们已在城墙上落地了。
而下面他们刚刚站立之处,已被灾民占据。
那黑压压的人群将城门撞得发出剧烈的“嗡嗡”声。
而挤在最前面的人则发出阵阵鬼哭狼嚎声。
那声音,凄惨至极。
萧轼转头看向仍搂着他的慕长生,后怕不已。
若刚刚没有这人,他们只怕已挤成肉饼了。
见他脸色惨白,表情惊恐中带着死后重生般的喜悦,又带着对英雄的崇拜,慕长生勾唇笑了笑,又摸了摸他的头。
那态度,那举止,若用一个现代词汇形容,就是……宠溺!
萧轼渐渐回过神来,想着这人刚刚摸他头的举动,立马红了脸。
什么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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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大人对小孩的爱护,慕长生一定是把他当成宝儿一样的家人了。
……必定是这样的!
萧轼推开慕长生,将斗笠往下压了压,遮住自己发红的脸,然后在守城衙役震惊的眼神中,抱着宝儿,昂首挺胸地下了城墙。
别说是他,只怕这些衙役也未见过像慕长生这样的好身手。
震惊……也是自然反应。
等下了城墙,只见大街上也满是灾民,有躺着的,坐着的,站着的,都是湿漉漉一身,表情木讷。
见他皱眉,慕长生又解释道,“之所以关城门,实在是城里不能再进来人了。”
这个道理,萧轼自然懂,先别说可能会出现的疫情,就是安全隐患,也是个大问题。
这些流离失所的灾民,为了口吃的,那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果然,大街上那些店铺,大多关着门。
不仅关着,门窗还用木板钉死了。
那副严防死守的景象看得萧轼直叹气,也不自主地加快脚下的速度,就怕被灾民围攻。
慕长生也有同样的担心,紧紧地护着他和宝儿,朝铁匠铺走去。
俩人走得匆忙,到一丁字路口,差点与巷子里突然冲出来的一乘轿子相撞上了。
那轿子一晃,里面传来娇滴滴的“啊哟”一声,随后便是呵斥声,“废物,干什么吃的,连轿子都抬不稳?”
那两名轿夫和随行的丫鬟婆子则把怒火撒到慕长生萧轼身上,其中一个婆子叉着腰,指着萧轼的鼻子怒骂道,“眼瞎了?走路不看路?敢冲撞我们少夫人……”
慕长生上前一步,挡在萧轼面前,冷声警告道,“把手拿开!”
萧轼忙去拉他。
他们如今只是普通人,而这些人一看就是有钱人,何必硬对硬?
如今退水才是重中之重!
他正要扯着慕长生走,轿中又传来说话声,“谁这般大胆,竟敢出言不逊?”
萧轼一愣,这声音……颇有些熟悉。
像是……
那个名字还未蹦出来,轿帘被掀起一角,露出一张妇人的脸。
那妇人虽梳着发髻,却极年轻,可满头珠钗,扮相又十分庸俗老气。
萧轼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人是周婉儿。
第五十三章 妻弟
周婉儿似乎也认出了慕长生,用帕子掩鼻,露出一副十分嫌弃的模样,冷哼一声,又催促轿夫道,“走吧!一个不懂眼色的破落户,也值得耽搁我的事?”
她这般尖酸刻薄,慕长生脸色竟丝毫不变,只冷眼看了她一下,又回头拉着萧轼绕过轿子走了。
边走边问萧轼,“刚刚可有吓到你?”
萧轼摇了摇头。
他一个大男人,不至于被这些小事吓到。
不过,等那轿子走远了,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再遇周婉儿,自然而然地勾起了他许多的记忆。
那时他还是萧氏,慕长生还未回来,他可没少被周家人,尤其周婉儿欺负。
没想到,周婉儿如今变本加厉,连亲表哥都要嘲讽挤兑一番。
“你这个表妹挺……势利的!”作为一个男人,本不应该对人评头论足,可这周婉儿实在是太讨人厌了。
小小年纪就这般刻薄,老了只怕比慕夫人还要过分。
可慕长生,只淡淡地说道,“她如何,与我无关。”
见这人真不在意,萧轼便也将此事抛之脑后。
他是个男人,男人是要干大事的,这些妇人之间勾心斗角的小事何必放在心上?
没走多远便是铁匠铺了,慕长生在外敲了许久的门,又表明过身份后,才有人开了门。
一个形似张飞的络腮胡子铁匠,手持一把砍刀,从门缝里伸出头,左右张望了几下,见确实无人跟着萧轼他们,这才放下刀,又咧嘴笑着将他们迎了进去。
等他们都进来了,这铁匠一边手脚麻利地关门,一边骂骂咧咧,“他娘的,今早,隔壁的包子铺被抢了个精光,老板去阻拦,还被打了,真他娘的强盗……”
骂完人,铁匠又笑着领他们去了一宽敞明亮的大房间。
这屋里有炭有炉,还有慕长生找来的制火药所需之物,全整整齐齐地摆在架子上。
萧轼摘下斗笠,将架子上的东西检查了一番。
随后又转头对慕长生笑道,“很好,东西都对。”
慕长生被他魅惑人心的笑容晃得心神荡漾,脸上也不自主地跟着露出笑容。
而他脸上如铁树开花般的笑容又弄得萧轼心口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