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因我而死呢?”
“只要你的心是善良的,那对错都是别人的事。”
……只要善良。
骁粤还是头一回觉得善良,是这个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尤其是像他这样平庸无能的人,有一颗善良的心,却没有善良地能力,无疑是自我折磨。
老先生放下了酒壶,将一张竹板从棺材下边抽出来,展开成一把躺椅:“人性自由,善良无罪,放弃善良亦无罪,所愿,所不愿,皆不如心甘情愿,得,所不得,皆不如心安理得,既已尽力,何来那些伤怀,庸人自扰之。”
骁粤看着躺椅上的人,总觉得这番谈吐着实不像个守庄人。
义庄是脏地,受义庄的人往往是没念过书的命硬的老孤寡,迫不得已干着这没人肯干的活。
可这位老者,分明这般质朴清高。
骁粤有些怀疑他的身份。
可他对骁粤明显毫无敌意。从方才一番话,他甚至是在开导和引导骁粤,虽说语气用词有些严苛。
骁粤不明白:“老先生,您明知我是危险人物,却还是留下我,也是因为选择善良吗?”
老先生闭着眼,道:“善恶一念生,一念灭,昙花一边开,一边谢,人啊,可以往回看,但千万别往回走。”
“……”
骁粤不在说话,屋外风雨更作,屋内幽光朦朦。
一念生,一念灭……
二者不可共存。
骁粤啃着剩下的半块馒头,忽然明白了,何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祁宸和心安理得……或许就是骁粤的鱼与熊掌。
贪得无厌的下场,便是如此,此彼尽失。
只可惜,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骁粤的瞳孔映着幽蓝的烛火,眉眼间凝着细碎的薄霜。
这个老人……也许也曾有过刻骨铭心的过往,才让他放弃俗世的羁绊,躲进死人地,寻求这份死寂般的宁和。
可骁粤做不到他说的那般心安理得。
骁粤的负罪感让他自己也惶恐难安……也许无论躲到哪里,只要他还记得这些回忆,他就很难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可他顾不得那些,那些痛苦属于未来,他现在必须活下去,他要留着命回去救他的叶钊。
叶钊还在轮回里等着他。
骁粤强迫自己闭上眼,逼自己睡觉,他不能再熬着耗费体力精力,从这里出城去三里亭,这是一段艰难的路。
他需要养精蓄锐。
可他刚入眠,应该过了不久,他被叫醒了。
“醒醒!!”
老先生摇了摇骁粤的肩。
骁粤睁开眼,听见了凌乱的马蹄和嘶鸣声,夹带着风雨呼啸着从外面的树林中传来,连地面都在微微震颤。
骁粤猝然起身,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不能连累老先生。
他飞快环视四周,朝开着的窗户跑去?
老先生拉住他的肩:“这么出去你跑不掉。”
骁粤知道铁骑兵的速度,可是……
“过来。”
骁粤还未及反应,便被拉到了一具黑木棺材旁。
老先生推开棺盖:“躺进去。”
“…”
“快。”
骁粤毫不犹豫翻身躺进了棺材。
棺盖刷拉一响,在刚好遮盖他脖子的地方停下,完整地露出了他的躯干。
他震惊,想问为何不盖严实,只听老先生低声威喝:“不许出声!”
一把冥纸撒了进来,骁粤将呼吸压低,听着马蹄声踏进院子,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直直地冲进了义庄。
骁粤看不见外面的状况,只能屏息凝神——
画布展开的声音响起。
“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老先生的声音仍旧不卑不亢:“老朽这儿可只有死人。”
外面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半晌官兵喝道:“给我搜!”
义庄的棺材从左外侧被一具具地打开,风穿堂而过,骁粤甚至闻到了尸臭。
他的心紧拧着,心脏几乎从嘴里跳出来。
棺材板的声音越来越近,脚步声也越来越近,骁粤紧张得连攥拳都不敢。
忽然,脚步声停在了他的棺材旁。
高大的影子自上而下,压进棺材,压在骁粤的身躯上,可棺盖却迟迟没被推开。
骁粤浑身的神经绷得犹如一根快要断裂的弦。
那人忽然道:“怎么这具棺材没盖?”
“这是个今日刚送来的,无媒苟合,珠胎暗结,被抛弃后吞金而死,怨气深重,正在做法安抚。”
“哼!装神弄鬼!”
那双手搭上了棺盖,骁粤连呼吸都骤停了一下。
棺盖一点点被推动,光照进棺内,照亮了骁粤的衣领,脖颈,沿着下巴,到嘴唇……
“罢了!!”
许是也害怕被怨鬼缠上,棺盖未被完全推开。
官兵撤出了义庄,马蹄声飞快远去,骁粤一颗心顿时恢复了正常搏动。
老先生敲了敲他的棺材板:“出来吧。”
骁粤扒开胸前的冥纸,坐起身来,神色肃然:“您真的是守庄人吗?”
骁粤确定他绝对不是守庄人。
方才他面对官兵毫无惧色,这不是一个普通百姓还有的反应。
老先生回身看向他,沉默了片刻,道:“年轻人不要有那么重的好奇心,胡乱打听可不是好趣味。”
“……”骁粤翻身下地,赘上去正要追问,老先生猝然转身,声色锐利:“不该问的别问,你明日你继续装死,我带你出城。”
骁粤执着道:“您不是守庄人!”
“我说了,不要好奇。”
老先生说着转身就走,骁粤抓住他的肩膀便要去扯他脖子后面的衣领。
老先生推开他,怒道:“你做什么!”
骁粤:“让我看看您脖根上的刺青。”
老先生一甩宽袖:“哼。不知死活。”
骁粤还想拉住他,他侧身躲开骁粤的手,头也不回地没入了院外的风雨中,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下。
以骁粤全然拦不住的速度。
第122章 第八卷 ·落红满地归寂中(5)
骁粤透过窗户,看见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暴雨下了一夜,老先生再也没有回来,骁粤不能一直待在义庄,此处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林,虽是隐蔽,却也消息闭塞。
骁粤必须要出去打听一下城里的情况,才好想办法出城。
就在他骁粤准备离开时,真正地守庄人回来了。
守庄人是个佝偻的老人,穿着补丁的旧衫,竹山编制的宽檐帽压得很低,骁粤无意间看到了他扭曲的鼻梁。
守庄人叫老段,声音苍老而沙哑,话也不多,他说是那位老先生嘱咐他带骁粤出城。
可当骁粤问起那位老先生姓甚名谁之时,老段不再作声,只是默默将一匹马牵进了义庄,熟练地将扣好棺索,叫骁粤躺进去。
骁粤只能照做,还被抹了一脸的狗血,脚边还放了一大包腐肉,在密闭的空间里散发浓郁的恶臭,令骁粤几欲作呕。
棺车一路摇晃,厚重的棺盖隔绝了外部大部分噪音,但骁粤依稀能听到跟嘈杂的声音。
周围环境里很多人在说话,偶尔会有整齐划一的铁靴踩过长街,骁粤推测已经过了闹市。
棺木中伸手不见五指,骁粤的嗅觉都快麻木了,忽然,棺车停下了,骁粤隐隐听见了外面传来戍城官兵的声音——
“停!”
“城西义庄,出城处理死尸。”
“什么死尸需要出城处理?”
“我们义庄的尸首都是无人认领的,得埋在城外乱葬坑的,这是衙门的文书。”
“…”
静默了少许,应该是在查看衙门的通行证。
这个时候蓝珺瑶的尸体应该已经被发现,但因信王大婚,从全国各省各县来朝的官员皇商不计其数,因而也无法彻底封锁城门,只是查得特别严。
果不其然,戍城官兵仍不肯轻易放行——
“这里边不是藏着什么活着的东西吧?”
“兵爷说笑了,这里面的怎可能是活的。”
“来人,开棺!”
“使不得,”老段阻拦道,“这人得了疫症死的,脸皮全烂了,传染出去可不好。”
官兵也愣了愣,声音隔了许久才又传来:“那个,你!去开棺检查!”
被点中的小兵顿时大惊失色,这可是疫症,染上那玩意就没命了。
“我……我不敢……”
“废物!”官兵大喝,又看向另一人,“你去!!”
“啊?”
“快点!!”
小兵怕得要死,又不敢违抗命令。
糟了。骁粤心叫不好,但他忽然想起自己脸上抹了血,应该不会被认出来吧?
棺盖猛然打开,天光刺眼,骁粤瞪大了眼睛,与眼前之人直面而对。
可是,掉头盔的小士兵竟死死地闭着眼睛。
骁粤眨了眨眼,看着小士兵的脸都青了,估计还憋着气:“是、是死的。”
棺盖很快便重新盖上,骁粤感觉到棺车动了起来,从平缓的路段一直到颠簸的路段。
他们已经出城了,外面没有再传来任何的杂音,老段应该是选择了一段较为僻静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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