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霄浑身血液倒流,越听越觉得离谱,怒道:“我何事让你在事后指认乔岳受太子之托?你死到临头还要攀咬他人!”
他的确是让吴德攀扯乔岳,但从未提过和太子的恩怨,这个吴德看起来憨憨傻傻,此刻却直接把太子卷入案中,他又要如何收场?
吴德忙哭着磕了个头:“当日小人做下糊涂事儿,已经后悔莫及,怎会欺瞒大人们呢?黎大人的确是如此嘱咐的,那份状纸也是在他逼迫下所写,请陛下明鉴!”
他这番话皆是乔岳当日所教,如今不管不顾的说出来,还偶尔偷看几眼乔岳。
但乔岳站在他身旁,目视前方双眸笃定,连眼角都未看向他。
霍尚书本想一举铲平乔家,谁知非但没有抓到把柄,反而又蹦出一个锦衣卫黎霄,他一时间陷入深思,似在想接下来要如何办案。
时间眼看着一点点过去,乔岳看火候已到,跪地道:“陛下,臣也有一事想要禀报。”
皇帝看向他:“哦?”
“臣向陛下请罪,其实,臣早知本次科举不会太平,也知晓吴德会出事。”乔岳平静道:“只是臣猜不出他们会如何行事,只能静观其变。有隐瞒之处,还望陛下见谅。”
皇帝讶异挑眉道:“你早就知晓?”
“是,科举前,有人曾向臣禀报,黎霄近几日总在会馆闲逛和来京的考生交谈,那时臣已大略猜出他所行何事,苦于没有证据,也不能出手,臣想着他手中没有题目,想来也掀不起风浪。”
说罢,立刻把锦衣卫跟踪的地点呈上:“后来,黎霄选定了吴德,这都是他们二人见面的地点,二人认识初期,黎霄为取得吴德信任,为他置办了三四次花船游湖,这些地点的掌事,大多也认得他们。”
霍尚书扫了几眼,立刻交给皇帝。
皇帝皱眉,前前后后联系起来,此人出自黎霄之手,可谓是证据确凿。
若仅仅是乔黎两家倾轧,他倒不是特别的介怀。
然而黎霄呢,借由朝廷最看重的科举一事谋取私利,甚至还大胆到想陷害太子。
事儿没做几件,心已经比天还要高!
皇帝看黎霄的眼神变了几变,心底闪出几分厌恶。
“当时臣亦不知他们会商量出什么对策,因此科举一开始,便有意提防黎家,对考题也始终守口如瓶。”乔岳道:“臣暗中搜集证据,又唯恐打草惊蛇,后来果真看到吴德来科举,臣出面阻止,黎霄却执意让吴德进入。后来东窗事发,他们想借此事扰乱考场暂停科举,臣下严令才算稳住他们。”
这番话极为坦诚。
皇帝听着听着,不由得转变了对乔黎两家的想法。
从前,他一直觉得乔家狼子野心,而黎家,则是自己一手提拔,守规矩,知进退的多。
可如今看,分明是乔岳一直想控制事态,很是求稳。
从进门搜身到抓住作弊,若是没有乔岳,黎霄还不定把考场搞得多么鸡飞狗跳。
就因为自己没让他黎霄当监考官,他就要毁掉这次考试……
皇帝皱皱眉,把想要打压乔岳的心思移到了黎霄上,面色沉沉让人大气不敢出:“黎霄!你身为锦衣卫,竟置科举于不顾,为谋取私利,肆无忌惮陷害同僚!从今日起,你不必再去锦衣卫办差了!和你爹一起在家好好思过!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踏出家门一步!”
皇帝之所以忌惮乔家,无非是怕他们手握权柄嚣张行事,从而一手遮天。
可眼下,乔岳循规蹈矩,黎霄却是个不省心的。
还未执掌大权,就已经把手伸向科举,对朝廷大典毫无敬畏之心,若真的提拔重用了他,那还不知会闹出什么耸人听闻的事?
皇帝皱皱眉头,表面虽只免了他的差事,心里却不打算再信赖倚重此人了。
免职思过,向来是失宠的先兆。
黎霄跪在地上,双唇颤抖面色煞白,却说不出一句囫囵的话。
前前后后证据确凿,吴德也临时翻供,哪儿还有他说话的余地?
本想一举端掉乔家,却成了自己被免职思过,黎霄如霜打茄子般呆滞的跪在地上。
霍尚书清咳道:“事情至此,已再清晰不过,黎霄先是取得吴德信任,后给他金子,把陷害乔岳的任何安排给他,科考当日,黎霄知晓题目后立刻透题给吴德,吴德再故意考场被捉,从而让监考官员担责!”
此事太过离奇,仔细想想,足以看到黎家的目无法纪。
但皇帝已经说了惩罚,霍尚书也不能再理会,只一拍惊堂木道:“吴德,你胆大妄为,科场作弊,陷害储君和官员,国法不容!按照律法,应处以车裂之刑!”
吴德立刻面色煞白,求救似的看向乔岳。
乔岳道:“陛下,臣想给吴德求个情,若说他科场作弊,其实只拿到了一纸摆设,若说陷害储君,他也并未在状纸上提到太子殿下,事有缘由,臣想可否能从轻判决?”
皇帝和蔼的看向乔岳。
乔岳和黎霄,横向比较,高下立判。
乔岳这一个月来任劳任怨主持科场事宜,早早勘破黎霄阴谋,隐而不发,让科举得以顺利进行。
明明是国之肱骨,却在这里受审解释。
皇帝对他难免有几分愧疚:“哦?依你的意思?”
乔岳拱手道:“不若按照民间诬陷之罪,杖八十贬谪岭南。”
皇帝点点头:“就依你所言。”
吴德双唇颤抖,他当时答应黎霄的交易,只不过是想着天上掉馅饼,能让他拥有黄金百两的同时金榜题名。
一时糊涂,云里雾里的应下。
谁知却是这么个结局。
但他也晓得,若不是最后依照乔岳的意思反水,他的命定然是保不住的。
想起乔岳承诺至少会让他好好活着回去的承诺,吴德心中安定了几分。
案子尘埃落定,皇帝又看向乔岳,和颜悦色道:“这次倒是朕误会了你,心里没不舒服吧?”
乔岳摇摇头诚恳道:“臣不敢,臣受点委屈是小事,好在案情水落石出,没有耽搁此次阅卷,臣心中无憾。”
皇帝赞许地看向乔岳,他年纪轻轻,却处处以大局为重,心思又缜密,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第69章 咫尺之遥 乔岳再不犹豫,坚定而迅速地……
皇帝心里赞赏, 面上却没有流露出几分,只是淡淡一笑,在众人的护送下翩然离去。
科举案眼看尘埃落定, 审理的官员也逐渐松了口气, 下令收押吴德后, 霍尚书狠狠瞪了霍尧一眼,和同僚相让着走出衙门。
黎霄呆若木鸡般僵立在原地, 在众锦衣卫的怒目而视下, 也浑浑噩噩的随众人走出门去。
一时间, 大堂内外只剩零星几个官员和国子监锦衣卫的少年们。
庞瑛看着黎霄的背影冷哼道:“陛下还真是对黎家恩宠有加, 利用科举铲除异己, 还想拉太子下水,换了旁人岂不是要灭族的罪过,可对黎家呢, 查清后也只是免职在家,闭门思过, 这处置未免太便宜他了吧……”
庞瑛还在喋喋不休,可乔岳早就不再理会, 他隔着众人,定定地望向站在外场的贺之漾。
其实在今日堂上, 事情的走向皆在他预料之中,众人的反应也和他预想得分毫不差。
他早已安排好环环相扣的证据, 也早已习惯独自面对诋毁和阴谋。
无忧无惧,无喜无怒, 只是冷淡得去铲除必须要解决的人,仅此而已。
可贺之漾在众人面前挺身而出,为他一个处于劣势的锦衣卫作保声辩。
像是一道炙热的春光, 穿透偏见和阴霾,照在他心尖上。
这是他唯一的始料未及。
让他乱了分寸,也让他甘之如饴。
当他出现时,乔岳终于开始真切的感受到喜怒和牵扯。
暖风袭来,胸腔被吹得鼓鼓胀胀,火烧火燎。
脚步在春风的吹拂下变得轻快,乔岳想要不管不顾的越过众人,冲破禁锢,在下一瞬间揭开所有未解的悬念。
他迈开步伐,似乎忘了身在何处般,朝那抹身影奔过去。
乔岳还没到贺之漾面前,余察察几人已经一拥而上,对贺之漾几个人揽脖子拍肩膀好不亲热。
“啊啊啊啊好兄弟!!”
锦衣卫都很是激动,心里有太多的感谢感慨,喉头哽咽,反而说不出口。
余察察拍拍贺之漾的肩膀,眼眶微红。
旁的几个锦衣卫也满脸感叹。
他们这几日虽和国子监的人玩闹嬉闹,却从未交过心。
在他们心里,国子监里都是些善于自保,心思玲珑叵测的书生,国子监和锦衣卫绝不仅是隔着院墙,也隔着无法跨越的天堑沟壑。
可恰是国子监这些善于自保的书生,不顾老师和父兄的阻拦,在众人缄默时替他们锦衣卫出面发声,
心底某些坚不可摧的角落,正在这场春光下悄然瓦解。
“我不管他们怎么说,兄弟我认定你们了!”余察察道:“以后有事儿一句话,都是自己人不必再客套,我说的对吧庞瑛?”
突然被叫到名儿的庞瑛笑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