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尚书眼看此案不能善了,又未听到陛下出言打断,只得硬着头皮道:“哦?那你倒是说说,你看到的人是谁?”
贺之漾面不改色,字字清晰道:“黎霄。”
“是我!?”黎霄立刻做出一副震惊可笑质疑你眼神是不是不好的神情:“我是监考的官员,身负重任,一直在考舍内巡视,怎可能走出考苑和这人耳语?还给他一个信笺?哈哈哈哈简直天方夜谭!”
吴德听他如此说,动了动唇,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乔岳此时突然冷声道:“你确定你当日一直在考舍内巡视,没有走出考苑?”
黎霄心里一抖,面上仍坚持哼道:“那是自然!官员不能出考苑也是科举当日的规矩,我不在考舍内,难道还要去外面散步溜达吗?”
乔岳冷笑道:“但我当日清查人数,发现你不知去向,花名册上有记录,你当时确实不在考苑。”
科举当日,他一直派人紧盯着黎霄,黎霄走后他立即清查人数,当时在场的锦衣卫都晓得黎霄二次点名是没有出现。
这是谁都无法遮掩的事。
黎霄一怔。
乔岳身为监考官,每日都会点一到两次名并让本人在花名册上做标记,当日黎霄是前脚点完名,后脚溜出去的,谁知乔岳在他走之后又点了一次!?
防不胜防……这不是专门针对他么!
黎霄怒目而视,哼道:“……我不在考苑也并不能证明我走出了考场大门,也许是在哪里方便呢……”
说罢,他摆出一脸无可奉告的表情。
庞瑛被气得双拳紧握,站出来道:“事已至此,我也不遮遮掩掩了,当日我恰好看到黎霄的亲信去查看卷宗,便多加留意,之后便发现此亲信去找黎霄禀报,没多久黎霄便亲自走出考苑,之后的事我不得而知,但恰好有证人看到黎霄和作弊的考生对话,那前后对应,自然是黎霄故意透题,至于所谋何事,可就不好说了!”
乔岳和庞瑛身在考舍内,自然不好说考场外的事,恰好贺之漾出现,为他们填补上了这块空白,如此完整的事实经过摆在眼前,任谁也不能再往乔岳身上定罪。
在场的人一时间大哗,纷纷开始议论,若真是黎霄出手,那此事一下子变得顺理成章,还不是锦衣卫内部互相倾轧,此事若能做成,乔家定然一蹶不振,他也好借此上位。
这样看来,吴德和他便是同一阵营的人,黎霄给他的黄金,也是为了拉拢他,好故意让他作弊被捉陷害乔岳?
黎霄脸腾得一下涨红:“这些人……这些人都是串通好的!陛下,乔岳身为锦衣卫,和国子监的贺之漾来往甚密,这个庞瑛又是乔千户的亲信,他们的话,怎么能当成证据,又怎能让人信服呢?”
“他们的话不能信,我和锦衣卫素来无甚瓜葛,我的话……可以信吗?”
就在此时,又一个少年从人群中站出来,走上前规规矩矩跪下,开口道:“各位大人,我是此次科举的考生许一清,本次科举,我恰好坐在这位舞弊考生的对面,心中有些疑虑,说与各位大人,也许对案子澄清有所助益。”
这些国子监的少年一个接一个的层出不穷往外冒头,在座的官员都觉得匪夷所思。
这些孩子是怎的了,此番案情是铲除鹰犬头目的好时机,他们非但不懂得推波助澜,反而竭力为乔家撇清?
这些人的父兄是怎么教导的后辈?
霍尚书斟酌着词语,不得已道:“恩……你当日又看到了什么,一并说出来吧?”
许一清在众人的侧目中平静开口:“当日还未发卷,这位舞弊的考生已经极为紧张,还弄洒了一次墨水,有差役上前更换,在下也就多注意了他几眼。”
许一清顿了顿:“后来发了卷子,发现此人并不急着答题,反而东张西望,像是要下什么决心似的。前一个时辰过去,我抬了几次头,每次都未看到他动笔,倒似……并不在意考试一般。”
此时有官员低声禀告道:“此人所说属实,这名考生上缴的卷子只写了两句话,一日的时间只蹦出这么几个字,可见心思并未用在科举上。”
许一清又道:“他若是真的想要舞弊,那就算不是准备妥当,至少会认真思考书写,可吴德连墨都很少磨,更为蹊跷的是,黎总旗在他位置周遭转悠了几圈后,此人就因作弊被抓了,我当时就想,此人就算再蠢,也要挑个身侧没人的时候舞弊吧,黎总旗明明一直在我们考舍,他为何还明知故犯呢?”
许一清并未掺和任何自己的偏向,只是平淡的讲述了目睹之事,但这番话说下来,明里暗里都对黎霄不利,再加上他本科考生的身份,不少人都已经认定黎霄的作案嫌疑。
乔岳顺势道:“监考巡场是由属下指定人员,当时黎霄所监的考场并不是吴德所在之地,他却专门去吴德身边,也是蹊跷之处。”
一时间,似乎事情已水落石出,众人纷纷开始墙倒众人推:“明明不负责勘察此考察,却在吴德身畔打转,他们是商量好的吧?”
“对啊对啊,还有那考题,也许就是他在考场前透露出去的,都有人看到了……”
衙门外众官员的窃窃私语透过春风传到黎霄耳中,他立即跪在地上,向皇帝磕头道:“属下知晓科举的利害,怎会做下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就算属下有心,又怎会亲自露面和吴德交涉,此事疑点重重!但绝对和属下无关啊陛下!”
皇帝不悦的看向他,事已至此,他自然晓得跪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什么东西。
但是黎霄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还要靠着他和乔岳在锦衣卫互相争斗,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袒护黎霄。
“此事疑点重重,日后再议如何?霍尚书以为呢?”
霍尚书一怔,只好道:“日后再议也可……”
“陛下,我认为此事定要及早澄清,绝不能一拖再拖,不了了之。”
霍尚书抬眼一看,正巧看到儿子一脸不羁的走到堂下,似乎又要陈情,当着同僚的面,霍尚书登时气得七窍生烟:“这儿是大堂之上,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陛下问的是本官,也没有询问你!来人啊!把他给本官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方才他碍于贺之漾和许一清的身份,只能硬着头皮听,对自家儿子却不再客气,先拖下去打一顿再说。
霍尧立刻上前两步,径直跪在皇帝面前开口道:“陛下,科举事关国运,也是万千考生心心念念之事,若此事不明不白,或姑息养奸,会让多少人未入朝堂,就寒了一腔报国热忱?”
这话让皇帝也不由有几分动容,挥退了要上前的衙役,示意霍尧继续说。
霍尧又扫过高堂上的官员,挑眉道:“诸位也都曾埋头苦读过,在考场忐忑过,若此案拖下去,这届考生的成绩还算不算数?案子不明不白,他们拿着本该属于自己的成绩,也会招来数不清的闲言碎语,这对他们公平么?”
第68章 大局为重 黎霄跪在地上,双唇颤抖面色……
霍尧一番话, 倒说得这几个人哑口无言。
霍尧接着理直气壮道:“当时我们都看到黎霄走出来,也亲眼瞧见他们耳语交接,霍尚书, 此事难道也不能当做证据么?”
皇帝饶有兴致的看了霍尧半晌, 偏头对尚书摇头笑道:“他们说得也有道理, 你还是继续问案吧。”
霍尚书只好看向黎霄:“黎大人,你当日和此人见过面?”
黎霄矢口否认, 只咬定贺之漾等人都是串通好来针对他的。
霍尚书又看向吴德, 厉声道:“你的考题是考试当日知晓的?是么?”
人证物证俱在, 吴德只能吞吞吐吐道:“……是。”
正如乔岳所说, 若是事先知晓了题目, 自然会充分的准备答案,这人的夹带一看便是匆匆忙忙中赶就,只有当日书写, 才能解释得通。
乔岳早就知晓考题,又何必等到考试当日, 此事一看,就是考场当日的人员在捣鬼。
霍尚书立刻冷声斥道:“既然是当天得知的考题, 你又为何诬陷乔千户?那金子又是怎么回事儿,你如实招来, 再有隐瞒大刑侍候!”
吴德得了乔岳的嘱咐,直到此时才恐慌的扑通扑通连连磕头, 带着哭腔道:“大人,不是小人不说实情, 实在是受人胁迫啊!”
黎霄猛地看向他,眼神透出不可思议。
这人怎么回事儿,被糊弄几句, 就要和盘托出?
“笑话。”皇帝不悦道:“有朕在,谁敢胁迫你,你按事实说清楚就好。”
皇帝已经猜想到此事八成和黎霄有关,本想浑水摸鱼揭过,但前有霍尧那番晓以利害的话,后有吴德唯唯诺诺显然是被人威胁过的样子,他登时有种不悦。
不管幕后之人是谁,敢拿科举做儿戏,还威胁陷害旁人,都触到了他的逆鳞。
吴德似乎鼓起了勇气,道:“考题的确是黎霄当日从考场拿给小人的……”
话音一落,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随即窃窃私语。
黎霄如被雷击般僵在原地,半晌没说出话来。
吴德思索着道:“科举前,小人住在京城的会馆,本来想好好温习考个名次光宗耀祖,结果黎总旗找上我,说是只要我拿着考题进了考场,并在事后指认乔岳受太子之托要让我进考场,就能给我黄金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