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计班里的住宿名单,是贺之漾吩咐他去办的。
没想到他在背地竟然仗势欺人。
贺之漾绝非善类,但他收拾的都是自己看不惯的硬茬。
恃强凌弱的事儿,他最不屑干。
贺之漾冷冷松手,提脚狠踹在他膝窝:“我让你欺负人了?还敢放屁败坏小爷名声。”
程乘往前窜了几步后跌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贺之漾瞥了眼方才被欺负的那少年,解下钱袋扔过去:“拿着,想住校还是回家都随你。”
贺之漾环顾四周:“还有被逼来住校的么?”
少年们都摇摇头,能在京城国子监上学的他们大多家境优越,一年几十两的住宿费花起来不痛不痒。
那少年的家境,在此地算是异类。
贺之漾淡道:“有谁是被迫的,去找霍尧要钱各回各家。”
翘着脚看戏的霍尧:“哈???”
话音刚落,有人急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漾哥漾哥,监丞那老头儿又改主意了!”
贺之漾双眉一簇:“什么事?”
“说好分给我们的校舍,他们临时变了卦。”那人皱着眉头:“总之让我们和国子监的学长去挤仁字号校舍。”
“腾字号呢?”
“他们商议后还是……要给锦衣卫。”
贺之漾双眸微眯,眉梢间溢出一抹戾气,那人在他目光下双腿直打颤:“漾……漾哥,我带你们去院子挑校舍,学长们都没来,仁字号的随你们先挑……”
国子监师傅们明显又佛又苟,他们身为学生,心里再不满,也只能听之任之。
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才报名住校,想着用人头数再博一搏。
都已经退让到把自己搭进去了,国子监还是要把校舍让给锦衣卫?
贺之漾推开他,大步走去典簿厅,直接把钥匙怼在监丞眼前:“监丞,安排给我们堂的校舍呢?”
监丞对明晃晃的钥匙视而不见,反而挑眉问道:“你可知隔壁来了什么人?”
贺之漾一张俊脸很冷:“关我何事?”
监丞脸色沉下:“隔壁来的是锦衣卫,诏狱知道吧?北镇抚司知道吧?他们指明要腾字号校舍,我还能和他们顶?”
“我们堂住校的九十五人,加上隔壁堂的,少说也要四五百。”贺之漾冷然道:“武校只有一个班,四五十人,他们承包腾字号?架子够大的!”
监丞被他怼得没话说。
司丞一向好脾气,站出来皱皱眉道:“行了小祖宗,知道你不好惹,但今后还是息事宁人吧,那边儿是什么人你也不是不晓得,难道我们还能和锦衣卫争地盘?能做到互不相扰都要念佛了。”
贺之漾唇角紧抿:“我不反对和平相处,但你这是卑躬屈膝。”
“……”司丞噎了一秒,终于吐露实情:“事情有变,乔指挥使的儿子也要过来住,我们才……”
贺之漾抬眸,轻笑一声:“……来的是儿子啊,看您这架势,还以为来的是祖宗呢。”
司丞面上终于浮现出恼意:“钟声快响了,你先回校舍,之后我们自有安排。”
贺之漾面沉如水,一动未动。
霍尧闪身进来,挡在贺之漾面前道:“司丞,我们已知晓了,校里的安排自然有道理,学生先告退。”
说罢鞠了一躬,硬是拉着贺之漾出了门。
贺之漾打量自己的好友:“装老实呢?”
“和他们说得着么?”霍尧看得很清楚:“这帮人,和我爹一样,为了不得罪锦衣卫,能把膝盖砸地上。”
霍尧他爹是刑部尚书,官职也不小,但诏狱要过问的案子他爹连一个字都不敢说,刑部简直形同虚设。
“可腾字号钥匙明明在我们手里,”冯境看了看手里的宿舍号,郁闷道:“还能再还回去啊?”
“来了个儿子,就把我们摁头成孙子?”贺之漾敛去笑,眉眼桀骜道:“今晚哪儿都不去,这床小爷睡定了!”
钥匙和床牌都在他们手里,锦衣卫还能不讲理到把人扔出去?
霍尧挑眉,毫不犹豫:“成,我陪你!”
程乘在一旁听到三人对话,立刻飞奔去露台号召同窗,准备戴罪立功。
众同窗一时却怔住了,他们报名争个校舍还成,哪儿敢和锦衣卫当面针锋相对啊?
气氛一时僵住,贺之漾恰巧走至露台,倚墙而立,扣了扣门板:“我让你叫人了么?”
程乘转头,不确定道:“啊……你们要去锦衣卫那边儿,多点人撑个场子总是好的。”
“约架呢?”贺之漾哼道:“还是你以为锦衣卫是小鸡崽,一人一口唾沫能淹死啊?”
程乘:“……”
他还不确定会不会被锦衣卫扔出来,这么多同窗见证他胜利自然好,万一是给他收尸呢?
人一多很容易崩心态的。
程乘为难道:“那不叫人?”
“不叫。”贺之漾眸间闪过冷戾:“就我们几个去!”
一时间众人振奋,恨不能把他们往空中一抛做个旋转三周半。
“啊啊啊,锦衣卫欺人太甚,国子监就靠几位力挽狂澜了。”
“漾哥尧哥,等回来我们给你接风。”
“深入虎穴,与虎共眠,漾哥你的国子监生涯又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贺之漾看着这欢送场面,嘴角一抽惫懒道:“不会他妈的是绝笔吧?
在众人殷殷盼望的眼神中,贺之漾和霍尧迈开长腿,一起走出大门。
冯境看了看好友的背影,犹豫一瞬,还是拔腿狂追了上去。
第3章 不干人事 弄这么大阵势来学校,不就是……
贺之漾迈开长腿,凭着提起来的一口气,走出国子监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冯境一脸悲壮的跟着他们,表情像被押赴刑场。
“我算是懂逼上梁山是何感受了。”冯境心疼的用锦裘裹住胖胖的自己:“我明早还能活着回来么?”
贺之漾轻扯唇角:“跟好我,保证你还能看到明早的太阳。”
冯境立刻怂兮兮搂上贺之漾的腰:“仰仗漾哥了。”
贺之漾甩了甩全身的鸡皮,嘴角一抽:“还有,再不松手,我保证你连今晚的月亮都看不到。”
冯境立刻松开,保持好贺之漾给他划定的安全距离。
霍尧看着冯境的模样,差点笑得背过气去。
不过吐槽归吐槽,三个人并未有丝毫退缩之意。
别说房舍的号牌还在他们手里,就算手中没有底牌,房舍被人临时夺走,东城的小爷们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国子监东畔,还未修缮好的大门额枋上耸立起门匾,上写锦衣官校四个大字,匾额下角刻有北镇抚司字样。
门扇左右各有一联,左是“扈从缉察”,右是“朝廷腹心”。
门匾内敛质朴,可即使如此,仍像是有一道无形的森寒屏障,将此处与国子监的气息远远隔开。
锦衣校舍无人把守,完全是不设防的状态,但所有人都明白,北镇抚司的匾额一挂出来,足以让人望而怯步。
院内还未整理,横放着卤簿,仪刀和擒拿拷掠的刑具,衬着古树参天,令人后颈直冒凉意。
三个人目不斜视,径直进了腾字号学舍,去找手中钥匙所对应的房号。
贺之漾推开钥匙对应的房门,却不由一怔,本该四人寝的房中只摆了一张简洁气派的围屏式檀木床,入住之人显然来头不小。
他不客气的在房中踱步,掀掀眼皮打量着原本该属于他的屋子。
墙上挂着长弓和几把剑,一个屉桌,两把方木椅,外加一个简洁檀木柜,房中再无多余之物。
贺之漾不由冷哼——这人行李简单到能随时卷铺盖跑路,倒挺有几分自知之明。
他贺小爷的几大车东西还在国子监门口停着呢,这间房子却不知被哪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染指了。
贺之漾不屑的撇了撇唇角,好好的房间摆点地毯盆栽小珊瑚这些阳间的玩意儿不好么,硬是摆出这冷冰冰的模样,拒人于千里。
北风从窗缝中吹进来,透着一股肃杀和冷冽,贺之漾紧紧衣衫,目光落在那床被子上,直接不客气的裹着衣衫躺下。
其实贺之漾挺爱干净,平日里不脱外衣绝不上床的,今日不知为何,恨不能穿着靴子在床单上踩几脚才解气。
昏昏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来:“漾哥,你出来一下。”
贺之漾揉揉惺忪睡眼,上身微抬,看了下已经黑沉的窗外道:“我方才睡着了,什么事儿说罢?”
“……”门外,霍尧的声音僵了两秒:“你躺的,是乔岳的床。”
乔岳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之子,从小长在锦衣卫,心狠手黑,横行诏狱,和其父并称称京城里的“父子双煞”,没有哪个朝官想触他们霉头。
霍尧也无语了,本以为贺之漾来锦衣卫只是做个样子,没曾想竟然心大到爬到乔岳床上睡了一觉……
房内,贺之漾亦微微挑眉,显然没想到自己房舍正和乔岳撞上。
京城星夜,一串马蹄声肆无忌惮震破夜禁的宁静。
朔风阵阵,风摇枝动,马背上恣横的身形却稳如松柏,玄色披风在月色下掠过飒然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