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总旗也就是黎霄,是锦衣卫副使的儿子,今年不过十九,也在京校上学,私下总爱来找畔君厮磨。
这几日畔君对他爱答不理,原来是攀上高枝了。
“你们不要混说。”畔君低垂眼眸,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哪儿有什么指挥使之子……我和他并未相见,对他的身份家世亦不晓得,只是去赴约而已。你们莫要再议论,倒对他的名声有碍。”
话音未落,又是嘘声一片:“这还没见面,便先心疼上了……”
几人叽叽喳喳嬉笑调侃,蓦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睇睇刚和贺之漾交谈完毕,屈指轻叩屏风:“你出来。”
畔君如轻云出岫般站起身,轻袅飘到睇睇面前:“姑娘寻我?”
“去会见锦衣卫之事,不用我们操心了。”睇睇不耐烦道:“那小少爷要自己找人,你这几日照常接客。”
畔君面上闪过惊动:“这……可您不是说,那锦衣卫亲自派人来通传,要寻我见面么?”
睇睇秀丽的长眉皱起:“按理说是如此,可写情信的人毕竟不是你——那小少爷非说我们只负责送信的差事,至于赴约一事,他要再寻人过去。”
畔君倒是不解:“这岂不是自寻麻烦,锦衣卫又不晓得那信出自谁手,为何不继续让我出面?”
他显然很是乐意赴约,此时细长勾人的眼眸显出几分失落,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怜爱。
“那小少爷说他去找人。”睇睇哼道:“谁又晓得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畔君眼看这好不容易到手的机会要溜走,不由咬咬唇开口道:“姑娘,那贺家小爷要寻何人和锦衣卫碰面?我想再去和他说说……”
这事儿他知根知底,也许还是有机会的。
“你可千万别去……”睇睇忙拦住他:“那小少爷气呼呼的走了,还让我再三保证你一片衣角都不许在那天出现——这银子是他出的,他不让你露面,你也正好省的清闲……”
睇睇语气渐缓:“总之那笔钱也少不了你的。你又不靠这一个客人吃饭,由他去吧!”
话说到这份上,畔君也不好再多打听。
他乖巧的躬身行了个礼,转身回房。
那些前来道喜的小/倌自然把方才的话都听了去,如今看畔君进了房门,都很有眼色的灰溜溜退下。
房门转瞬只剩畔君一人。
摇曳烛火将他纤细身影投在屏风上,朦胧中透出凄楚。
他缓缓踱步到窗畔,伸手推开窗扇。
正是隆冬时节,京城的空气冷得人遍体生寒,树枝上挂着凝结的薄霜,恰如他噩梦中的那一日。
绣春刀光卷起血影,府邸登时盛满无助的哭嚎声。
畔君紧紧握拳,眸中闪过冷冽。
他之所以在京城苟延残喘,不过是想看乔家身败名裂。
这些年,他特意忍辱去接触镇抚司的大爷,辗转赔笑,倒是认识了不少锦衣卫。
只是都在乔家周遭打转,从没有过真正的交集。
乔家位居锦衣卫指挥使,如在云端,要想相识,继而扳倒谈何容易?
这次歪打正着,和国子监的贺之漾打了个照面,畔君才算真真正正得偿所愿。
本以为这次能搭上乔家,伺机而动。
谁曾想不过镜花水月,空欢喜一场。
倒是白耽搁他这几日用的心思和功夫。
畔君闭眸片刻,已恢复了以往的温柔乖巧,他扬声道:“来人。”
立刻有人小步赶来,立于屏风外应道:“公子有何吩咐?”
“锦衣卫的黎总旗,近日有来过么?”
“黎总旗昨日还来过,您吩咐小的不让锦衣卫来扰您,才把他打发走了。”
黎霄好男/风,对他一见倾心,最近半年不顾锦衣禁令,走动得愈发勤快,畔君对他亦十分殷切。
毕竟,黎霄之父贵为锦衣卫副使,地位仅次于乔家,
此事……若是和他说一嘴,也许有机会露面。
不到半个时辰,黎霄便携风而至,他身形高大,长得浓眉大眼,一见畔君身子先软了半边儿,熟稔的把人勾在怀里:“哼,总算想见我这号人了?”
这几日他来春波楼,畔君一改常态,总推说有人侍奉不方便见他,黎霄吃闭门羹吃得郁闷,特意在门外蹲守半晌,结果等到夜深,也不见有人从畔君门里出来。
呵呵,看来所谓有人侍奉,不过是想和他断交的借口……
黎霄正在情浓之时,简直万念俱灰,自尊心强烈的他暗自发誓,再也不主动寻畔君一次!
这晚正回想往事暗自愤懑,得到了畔君见他的消息,黎霄立刻抛下旧怨,如被皇帝通传般,喜滋滋赶来。
两人温存半晌,黎霄终于气咻咻问道:“这几日,你是否有事瞒我?”
畔君笑笑,诚恳道:“是,不瞒爷说,这几日畔君想多做个生意,您能否为我引荐?”
他倒没提贺之漾,只简略说了自己想和乔岳结交,信已送出去,想约着三人一起见面。
“那信是你写的?”黎霄拍案而起,脸色黑了几分:“你!你看上他了?”
畔君侧身,莹白的耳垂映着烛火:“爷说得哪里话,畔君只是个生意人罢了,本想着看乔家风头正盛,撞撞运气,谁知我只不过是递了几封信,没曾想千户会约我见面,我思索着我眼下是爷的人,想和您一同去。”
大鸣朝风气开放,他又是小/倌,同时伺候几个官爷也是常有的事儿,乔岳和黎霄同在锦衣卫任职,形影不离,三人欢/好,也算风流事。
然而黎霄和乔岳虽同在锦衣卫任职,关系却很是微妙,换个人也许他乐得引荐,但他可不愿把自己的枕边人让给乔岳共享。
“你恐怕无福消受。”黎霄摇头哼道:“我们乔千户是个不会享福的,为人冷漠强硬,连花酒都甚少喝,又怎会爬到你这温柔乡?”
“看在情分上我再嘱咐你一句。”黎霄扳起他下巴颏,轻慢道:“他约你碰面你千万别出头,那是个狠心肠,不像我,懂得怜香惜玉。”
虽不知乔岳为何要约送信之人见面,但黎霄知晓凡是有事让乔岳上了心,那定然是凶案,若有人让乔岳上了心,那他……定然很惨。
畔君掩唇笑道:“爷的好处,我难道还不晓得么?畔君给爷说实话,我只是想着,锦衣卫是他乔家的囊中之物,千户正当年少,此时若能相熟,总比以后苦苦攀高枝强。”
这话说得很是实在,黎霄却不以为然:“锦衣卫是乔家的囊中之物?呵,瞧你这话说得,把圣上置于何地?再说,就算是在锦衣卫内部,他乔家又能如何!?凡事还不是和我爹商议着办!况且那句话怎么说——高处不胜寒,他乔家算什么高枝?圣上要砍了他这攀附的枝蔓,还不是一句话么?”
畔君微微一怔,这些年来,锦衣卫来他处顶多抱怨几句案子,甚少提及内部纷争。
这是黎霄第一次对他发牢骚,他隐隐察觉出,锦衣卫内部亦有纷争阴暗。
否则,黎霄不会这般一肚子不满。
畔君立刻不再纠结会面一事,只见缝插针的打探:“陛下不是很倚重乔家么,锦衣卫只听命于圣上,乔家若安稳,圣上自然要保他上位?”
这句话问的,倒是几分傻傻的模样。
黎霄为人直性子,喜欢在小情儿面前显摆,笑道:“陛下疑心颇重,怎么可能真心倚重乔家?”
当今皇帝本不是太子,上演夺门之变后,才从哥哥手中夺得江山,顺利接位。
眼下虽坐稳了江山,心里对他人的忌讳却从未消除。
而当时夺门的四大家,本该风光显赫,可因着皇帝的猜忌,死的死,伤的伤。
如今呆在京城的也不过贺,郑两家,贺家封了个伯爵,在这满城贵胄的地界儿,倒像是个笑话。郑家更不必说,在锦衣卫办差,处处听命于人。
皇帝的多疑,可见一般。
乔家之所以得皇帝信任,不过是因为,是把能杀人的好刀罢了。
然而知晓的事儿太多,心腹总有一日会成为心腹大患。
皇帝继位三十年来,乔家是第五位指挥使,之前几任指挥使,生前再耀武扬威,还不是死于非命?
体面些的,一尺白绫。不体面的,车裂斩首。
乔家能善终么?
这个问题,恐怕谁也不敢担保。
一时间,两人陷入静默。
畔君心里有了分寸,垂眸斟酒,温顺道:“不说这些扫人兴致的事儿了,乔千户便由得他去,畔君能和爷相逢,亦是多年修来的福分。”
黎霄拥住他,仰头干了杯中酒:“你跟我还是稳妥些——别看他乔家表面风光,指挥使那把交椅血迹斑斑,旦夕祸福,谁又能说得准?”
黎霄不由心里发闷,微叹了口气。
他们这种人,生来是朝廷鹰犬,不会读书,也没有治国□□的本事,能耀武扬威一日,便及时行乐罢了。
若每日都杞人忧天,那也太为难自己。
他笑笑,搂过畔君,两人又依偎着喝了几杯温酒。
畔君面色仍然乖巧,只是长睫微垂,借夜色遮住深深的眸中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