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份乖巧,多了份不甘。
“是,我与你不同。不管如何我都与你不同,便是这不同,你欺我,你瞒我……可你若知,哪怕如此,我也甘之如殆,你会如何?”
夏朝浮声一扬,高声道:“——殿下。”
只二字便让苏起眸中所有的不甘不愿全部停滞,苏起所有的话都被消去了音,她的千言万语都抵不过夏朝浮的这一句。
她低着头,认了命,低声道:“我会乖乖嫁人生子。”
“那人应是很好的人,我会嫁得一个如意郎君,为他生育儿女,与他举案齐眉。”
“他会待我很好,我也会很好。”说到此,苏起抬起头,又去瞧她,朦胧的眼有些瞧不清她了,心中的苦涩仿佛要将她吞没,苏起却笑了起来,她认真地祝贺着:“你也无需再扮作男子了,你可以觅得一个良人,嫁与他,与他白首不相离。”
夏朝浮手微颤,看着苏起疏离的模样,她犹豫地喊着她的名字:“岁暮……”
苏起垂下眸,告诫着:“这世间不该再有闻岁暮了,还请夏小姐谨记。”
“……恭送殿下。”
那一日好似是夏朝浮平白的一场梦,她不曾见过宫中的殿下,宫中的那位殿下也不曾见过她。被上天拨乱了的命运回到了正轨,她们二人再无瓜葛。
夏朝浮又在上京呆了几日,听到宫中传来了皇后要为公主挑选驸马的消息后,她唤来了方子,让他先行回家去,她还得调养几日方能回去。方子也不多问,领了命便带着一干仆从先行回了枕河城。
他们一走,这夏府便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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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要为苏起择婿的事情并没有瞒着苏寻,他听到这事便去见了皇后。
这几日下着雨,若非必要他也不愿进宫。
冬日本就寒冷,如今又连着下起了几日的雨,更是冷进了心肺间。
“母后,你不该逼小起的。”
他与妹妹相处的时日不多,可不管如何她才与夏云迟分开,母后便着急着这事,怎么看都不妥。
皇后的脸色冷淡,她并不想听到儿子的辩驳:“母后对不起她,母后不该让旁人毁了她。”
苏寻皱着眉,为着夏朝浮辩解着:“夏云迟是个好人。”
“你应了小起的话,莫要失言。”
皇后眯起了双眼,她冷声道:“你这是在命令本宫?”
苏寻低头,恭敬道:“儿臣不敢。”
“退下了,母后乏了。”
“是。”
出了长青宫的宫门,苏寻转头便吩咐着自己身边的小太监好好守着,若是有什么人离开的话,便速速来通禀他。苏寻仰头看向这座偌大的宫殿,也不知这是对还是错,他叹了口气,往着长明宫走去。
他到时,苏起正在殿中。也不知是谁给她寻来了酒,入了殿,苏寻便闻到了浓烈的酒味。
苏寻绕过了殿中守着的宫女,他走到了苏起的面前,一把抓住了苏起的手。苏寻端起桌上的酒坛,刺鼻浓郁的味道窜入鼻息间,他皱起了眉,“你身子不好,又怎么饮酒?”
【殿下,闻岁暮不是善于饮酒之人。】
两道声音同时闯入了苏起的耳中,她望着桌上被苏寻拿走的酒坛,呆呆地回答着:‘可现在,她是苏起啊。’
【您是在难过吗?】
‘我可以难过吗?哈……我怎么能难过?我又如何难过?’
苏寻说着恼怒的话,可苏起并未将他的话听入耳中,她只是仰起头冲着他笑着,苏寻心头泛着些涩意。过了会儿,苏起又低下了头,伸手去寻那醉人之物。
苏寻听到她喃喃地念叨着:“从此以后,这个世上便不再有夏云迟了。”
“如此,好还是不好呢?”
“小起。”苏寻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掉,酒液混入地上铺着的地毯上,苏起怔怔看了会儿,她扭头,苏寻抓住了自己的手,她被拉着往外边去。拉着她的男人冲着殿中候着的宫女吩咐着,苏起有些听不明。
她仰头,看着苏寻的侧脸。
“去准备醒酒汤,让御医来长明宫。”
宫女领了命匆匆退了下去。
苏寻抓着的人一点都不安生,被他抓住了手腕却一直挣扎个不停,苏寻也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她。这一番纠结,被抓住的人好似清醒了不少,也不再挣扎了,抓着他的手掌便问:“阿兄,你说,好还是不好呢?”
她喝醉了酒。
他来时她已经喝了不少酒。
苏寻没有回话。
苏起松开自己扒着苏寻的那一只手,她喃喃地说着:“她是个女儿家,所以她从不碰我一丝一毫,总是同我说她对不起我,总是想要放我自由,总是想着我在她身边便是不好的。”
她总是如此。
“可阿兄,她怎会不好。”
“阿兄,阿兄,阿兄……”
她喃喃念着,苏寻听着倒觉得她不是在喊自己,而是在喊另一个人。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得看着自己的妹妹在她面前发着酒疯,任由自己堕入幻想的折磨之中。
“她从不告诉我。”
“她从未想过要同我在一起。”
苏起惨兮兮地笑着,她滑坐在地上。长明宫中虽铺上了地暖,可久坐对她来说还是不好,苏寻蹲下身,温声哄着她:“小起,她没有。她想过的,你并非是那个被丢弃的人,她没有想过丢下你。”
“那日若非兄长告诉她你是谁,你便一直在家中等着你回去。”
这些话,现在说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他是这么想的,被他劝慰着的人也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这让他生起了一点无措。
苏寻留下守着长青宫的小太监急冲冲跑了进来,他嘴里囔囔着:“大殿下,不,不好了,皇后娘娘,娘娘她吩咐董公公去了夏府。”
苏寻的脸色一变,他大喊:“滚出去。”
可话晚了一步,瘫坐在地上的人突然清醒了过来,她的脸上还带着酒后的醉意,可一双眼睛清明,找不见一点迷离。
苏起推开了苏寻,往小太监面前走去,她问着:“你说什么?”
小太监怯生生地看了她身后的苏寻一眼,慌张地低下头,不敢开口。苏起推开了他,往外边跑去。
苏寻拉住了她的手。
苏起回过头,过去的记忆与此刻重叠,兄长一脸漠然地看着她说:“小起,你赶不上的。”
苏起悄然攥紧了另一只手,她说:“我总要去的。”
“我若是不去,以后便再也见不到了。”
她哀求,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占据了她的双眼,微一颤便落了下来。苏起只觉得心里疼的厉害,她好似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那个夜里,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改变。
绝望感涌了过来。
“阿兄,放开我,阿兄,我求你了,我不能再失去她。”
苏寻沉默着松开了手,苏起得了自由便往外跑去。
外边正落着雨,寒意入骨,她仿若无觉。
作者有话要说: 过零点还有一更,是明天的更新x
☆、216:旧时梦
长明宫离着宫门有多远呢?
大概是很远的。
她与先生的距离呢?
苏起从未去数过, 她只知这很远, 很远, 远到她无法触及。
【殿下,夏朝浮并非是先生, 您不该如此。】
‘一直以来,你逼着我去信她是先生, 可现在你又跟我说她不是?’
‘你究竟想要我如何?苏起被先生教导了一十三年, 却在一夕之间成为了淮国的殿下。闻岁暮嫁与夏朝浮半年有余,也在一夕之间成为了昭国的殿下。’
‘她是先生,她是先生, 她若不是先生她又该是谁?’
天下着雨,雨丝随着寒气穿进了体内,她冷得打了个寒颤, 身后有宫女追着她,她们叫喊着。苏起不敢停留, 她往前跑去, 可怎么都见不到那个宫门。
苏起被绊倒在地,身体向她传来了抗拒的声音,她咳了几声, 漆黑的夜中也不知咳出了些什么来。
身体仿佛要被撕裂般的疼痛让她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脚腕传来的刺痛感让她无力站起,苏起瘫坐在地上,雨丝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仰头看去, 深黑的夜空中,她什么都瞧不见。
苏起忽然想起了那个雨夜,与现在何其相似。黑暗的夜里大雨磅礴,肆意地下落着,风夹带着冰冷的雨扑在了她的脸上,格外的刺骨。
她的心随着这冰冷的雨坠入寒霜之中。
——“阿兄,为何?为什么你不愿放过先生?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缠着先生不放,是我不该对先生生起这般妄念,这一切都是苏起的错啊。”
苏起颤着身体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抹去唇角边的东西,又朝着宫门跑了过去。
记忆里的人与事不断地在脑中闪现,折磨着她。
——“与先生有何瓜葛,她什么都不知,是苏起对她起了那等不堪的心思,是苏起的错。”
她还记得那会也跟现在一样,她总是跑不到那个宫门,她跑不到,很远很远,不管她怎么跑,这条路像是没有尽头。
她求着兄长,一遍遍,一声声,求着他,妄图兄长放过她所恋慕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