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起可以为了先生做任何事。
可现在的她并不是她。
苏寻走了上来,手一抖,身上拿着的袍子便被他抖开了些。他将袍子给苏起披了上去,抓住她的手时还能感到那不似常人的温度。
苏寻心疼极了又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说。
半晌,他才说:“小起,你和她不一样。”
苏起漠然问着:“姨娘总说,我和府里的人不一样,可我到底与他们有什么不同呢?”
有什么不同呢?身份的不同,身份的相同,这便足以让她们分离了。可这话他却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苏寻扭头看向身边女子凉薄的侧脸,他轻叹了一声:“……放过她吧。”
苏起当即便笑了起来,她问道:“兄长这是何意?”
所有的怨气仿佛凝结成了实质的武器,直指劝慰的苏寻。这份不甘,她一直隐忍藏在心中,在宫中听到的时候没有说出,在面对夏朝浮的时候没有说出。
“先娶我的是她,说会一直同我在一起的是她,现在说不要了的,也是她。”
她选择了夏朝浮,可夏朝浮没有选择她。
就和先生一般。
苏起想要的不过是一句话,一句应允。哪怕那是虚假的谎言,可先生不愿给,夏朝浮不愿说。
“闻岁暮便如此廉价吗?”
苏寻愣了下,这还是苏起第一次咄咄逼人的模样,他有些惊讶,但想到今日的事,苏起的异样也变得能接受了许多。
“小起,你是昭国最尊贵的公主。”
他应允道:“你想要什么,兄长都会给你。”
苏起却笑了起来,笑声凉薄,她抬眼的那一瞬间,苏寻只觉得手脚冰凉,像是被什么寒冰给冻住了般,心底没有半分暖意。
“除了她?”
苏寻点头:“除了她。”
苏起忽然想起了以前,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她被拘在宫中,总是在想着偷跑出宫去。她身子弱,每回被兄长带回宫时,第二日总总要生上一场病。次数一多了起来,兄长也没再拘着她,总会带着她去见先生。每回见着了先生,兄长总会跟她说先生如何,在先生眼里她又如何。
若先生真的在意她,便不可能让她这般。
那会儿,兄长同她说:她想要什么,兄长都会给她。
除了先生。
兄长愿意给她所有,却不愿给她最想要的那个人。
苏起心中只觉得苦涩,可她不能说兄长的不好,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她好,他只是以一个兄长的身份在关爱着她这个妹妹,哪怕那些事情不是她的所思所愿。
先生望她能嫁人生子,将来膝下儿女双全,又有如意郎君伴着她,这不好吗?
这很好,只不过不是苏起所想要的罢了。
她喃喃念着:“兄长待我可真好啊。”
有几分的嘲讽,又有几分无能为力。
苏寻没听出她的不甘,只是拍了下她的肩,好生劝着:“小起,夏云迟也不容易。以后你不会再见到她,以后你会嫁给一个优秀的男子,与他生儿育女,有儿女在膝下承欢,你什么都会有。”
“过去你没有的,以后你都会有。”
“莫要惦记她了。”
“她不值得。”
苏起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阿兄,她值得所有。”
苏起回了宫,没有再出过宫,宫外的事情,宫外的夏朝浮好似就这样与她没有任何瓜葛。皇后偶尔会拿着一些青年才俊的画像到她的面前来,和她说着这个人如何,那个人如何。
苏起便只是听着,皇后若说不错,她便点点头,皇后若是说了不好,她也点点头。
所有的事情仿佛就这样烟消云散,直到季舒繁入了宫。
和前几日一样,只是苏起来见皇后时却出了一点意外,到皇后宫中的时候比寻常晚了许多,到的时候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苏起问起皇后时,皇后身边伺候的大宫女跟她解释着:“殿下,皇后娘娘在偏殿召见季将军。”
苏起点了点头。
等了一会儿,她起身往偏殿走去,宫女跟在她的左右也不拦着她。眼见着那两人的身影步入眸中,苏起正要过去,她们所提到的人让她停下了脚步。
“姑姑,夏云迟是个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预备备——
☆、214:旧时梦
夏家虽有产业在上京, 但夏朝浮不怎么来上京, 今次除了送闻岁暮外, 便是要好好地处理夏家在上京的那些田铺。
忙活了一月有余,偶尔酒楼中会有人说起宫中的那位殿下, 每每听到时,夏朝浮便会在那儿多待一会儿, 直到那人说完她才会离开。
所有的事情处理完, 年关也将至,母亲已经派人来了书信催了好几次,夏朝浮正让人收拾好东西要回去时, 季府送来了帖子。
季舒繁邀请她过府一聚。
夏朝浮想了想,让人收拾着,自己带着方子去赴了约。
到了季府, 季舒繁开口提到宫中之人,夏朝浮便让方子退了下去, 这等事不便让他知晓。季舒繁满意地点了下头。
季舒繁邀她过府是为了闻岁暮一事, 话里话外尽是感恩,也希望她就此远离上京,就当这是一场梦。
就算季舒繁没说, 夏朝浮从此以后也不会再提闻岁暮。
若她不是个女子, 她与闻岁暮之间自然是惹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可她偏偏是个女子。此事若是传出去,对闻岁暮不好,对夏家不好, 她别无选择。
“夏兄能明白便好。”季舒繁摇摇头,颇为无奈道:“如今殿下刚回宫,我那姑姑总是百般担心着,说这说那的。最近还经常相看京中的公子哥,希望能给殿下寻一个良配……”季舒繁顿了下,她抬眼看向一旁端坐着的夏朝浮,“抱歉,我不该说这种话。”
夏朝浮摇摇头,“无妨。若殿下能寻得一门好亲事,我也是极为开心的。”
季舒繁端着酒碗,余光扫向夏朝浮,见她脸色如常,并未在意自己说的话,她不由得摇头轻笑:“夏兄真是好气量。”
夏朝浮也陪着她笑,沉默地喝了两碗酒下肚,烈酒下肚有些灼人,夏朝浮皱了下眉,她忍着身体的不适又给自己倒了两杯。她喝得太过凶猛了,季舒繁按住她倒酒的手,冲她摇了摇头。夏朝浮的反应不大,只是缓慢地眨了下眼,而后季舒繁听到她问:“不知殿下近来可好?”
心中提着的那口气忽然就落下了许多,这人看上去满不在意的,没想到是个闷性子。季舒繁放下酒碗,道:“自是好的,我入宫时常常见到殿下伴在姑姑身边,想来殿下心中也是欢喜的。”
夏朝浮点点头:“那便好。”
下人将桌上的空酒坛撤下,又搬上了新酒,给二位新斟了两碗。季舒繁与夏朝浮碰了下酒碗,豪气地大口饮下,她擦了擦嘴角的酒,笑道:“我听下人说,夏兄这便要离开上京了,不多留些时日?”
夏朝浮慢慢放下饮完的空酒碗,她温声道:“母亲与祖母都在枕河等着朝浮,朝浮不敢让二位长辈久候。”
“夏兄倒是心孝。”季舒繁低头笑笑,瞧着夏朝浮的脸色许是有些醉意了,季舒繁提起酒坛,又往两人的酒碗中倒入酒水。
季舒繁起身,双手捧起酒碗,高声道:“既如此,那舒繁也便不留夏兄,夏兄这一离去也不知此生是否还有机会能够再见。”
“这一碗酒便敬夏兄,祝夏兄一路平安。”
夏朝浮跟着站起身:“多谢。”
两人同时饮下酒,夏朝浮脚步踉跄了半步,她抬起头还未看清眼前的一切便倒在了桌上。她倒下后,季舒繁才放下酒碗走到夏朝浮的身边,她伸手推了夏朝浮两下又喊了她两声,确认夏朝浮真昏过去后,季舒繁端起一旁的酒坛一饮而尽。
季家的公子小心翼翼地步入亭中,见长姐饮着酒,桌上倒着一人,他不免雀跃地问着:“长姐,他醉了?”
季舒繁抱着酒点了点头,她吩咐道:“去将舒织叫来。”
小公子点点头,他往后退了两步又回头问着亭中坐着的季舒繁,有些为难:“长姐,真要如此吗?”
季舒繁轻敲着酒坛,她微眯起了眼,瞧着趴在桌边睡着了的夏朝浮,眸中带了分散漫。她翘起了腿,倚靠着身后的柱子,评说着:“他不错,家中也不错,姑姑对他有愧,也会照拂一二。”
“他若另娶,宫中的殿下也当会乖乖听从姑姑安排。”
“此事对我们,对他,一件好事。”
小公子沉默听完了她的话,点点头,乖乖去喊了季舒织过来。
瞧着弟弟离去,季舒繁扭头看向夏朝浮,她嘴角轻扬,嗤笑道:“倒可惜了殿下对你一片痴心。”
“可若不是你先送的和离书。若非你先做了那种事,姑姑又岂会如此?殿下喜欢的人,哪怕你再如何没用,姑姑怎会拦着,她恨不得将天下所有宝物都送到殿下面前。”
“只可惜,你不领情。”
季舒繁一坛酒饮尽,穿着罗裙的少女跟着季家小公子一同过来了。她放下了酒坛子,低下身将夏朝浮抬上自己的后背,扶着她便往亭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