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懒散的神情怔住,他愣愣的看了眼他眼角泪痕,低下头,看着落在虎口上的那滴泪。
滚烫,灼热。
沈遇想不通,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大梦罢了。山是假的,树是假的,人也是假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清楚的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为什么,现在他却有一种被窒息笼罩的感觉,熟悉的疼痛开始在五脏六腑里蔓延。
怎么会痛呢?
以前在香山寺脚下差点被撞死的时候不痛,锋利的刀刃刺腹穿肠的时候也不痛。
为什么现在会被一滴泪刺痛?
大概,因为是鹤鹤的眼泪吧。
沈遇难过的想,我又让鹤鹤哭了,真的是好无能啊。
梅千鹤制住沈遇想要为他擦泪的手,期盼地看进他眼里,语气轻柔却坚定:“你还没回答我,在你眼里,我也是假的吗?”
沈遇被抓住的手无意识的瑟缩了下,避开灼人的视线,他倾身靠近,再次将人抱在怀里。
一道阴鸷冷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徐、思、奎!”
梅千鹤被沈遇抱着,正好看到突然出现在天台上的白须老僧。
老僧正是香山寺的归一大师。
不过,此时的他早已不复往日体面,浑身上下血肉模糊,五官糜烂到陌生,脖颈至胸前露出大片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白骨,与楼下千千万万的傀儡别无二致。不过他很显然,人类的身体不过是他用于伪装的躯壳罢了,好坏都不影响他使用。
保镖扣动扳机,在归一话音落地时立刻给了他一枪。子弹穿胸而过,鲜血在雨幕里飞溅落地。
归一的躯壳摇摇欲坠,那双外凸的眼球骨碌碌地转动几下,最后朝着梅千鹤的方向死死定住。
但那视线只停留了十分之一秒不到的时间,梅千鹤胃里的恶心感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沈遇从中隔开了。
是故他没有看到,在少年的身后,归一面色狰狞,双手不受控制地将那对作恶的眼珠撕扯下来,捏在手心用力挤爆。
老僧空洞的眼眶流着血,嘴里却不甘示弱道:“余千鹤,不,或许我应该叫你梅千鹤。”归一阴测测地笑,不怀好意道:“徐思奎在这儿,你站在一个无关人员身边干什么。”
归一侧身,露出身后冷峻坚毅的脸庞。
正是徐思奎。
第60章
徐思奎还没有感染病毒,全身上下依旧完好无损,这大概是重生的徐思奎对于过去的自己唯一的怜悯。
但此时的徐斯奎状态也不好,牙关紧阖,脸色铁青,身上肌肉紧绷,显然还被作者君控制着。然而身体被控制,思想与灵魂却是清醒的。
他僵硬的站立在雨中,听见归一恶劣至极的声音:“徐思奎,你不是最爱梅千鹤了吗?他现在就在这里,还不快去把他抢回来?”
归一语气恶劣,声音却透露出一股虚弱无力,犹如半截身子踏进棺材的活死人,吊着最后一口气与死神做无谓的挣扎。
徐思奎囿于束缚,手指微不可见的动了下。
雨越下越大,骤雨惊起狂风,乌云裹挟雷霆撕裂暗沉的天幕
雨伞被风刮的猎猎作响,大雨趁机张牙舞爪地扑进去,糊了梅千鹤一脸。
雨水落进眼里,他条件反应的闭上眼睛,听见归一挑衅的话语,他勉力睁开眼,正想说话,挡在面前的沈遇含笑将他脸上的水迹擦干净,修长干净的指腹带着暖意,竖起食指抵在他的唇上。
“嘘。”
沈遇将伞柄交到他手里,转过身,脸上的笑容瞬间消逝,精致的眼尾锋利如刀,率先刮过徐思奎。但沈遇并未把徐思奎放在眼里,只看了他一眼便转向归一,语气戏谑道:“你又输了。”
归一面色惨然,说的话却强势的像一位正义之士,“成立深思,打压徐氏,勾结赵家,故意做出一副与徐思奎不死不休的架势,一边又和梅千鹤你侬我侬恨不得岁月静好……哼,若不是你做这些假象故意迷惑我,我怎么会掉以轻心!我又怎么可能会输!”
但归一说的再强势,仍然能从它的话语里听出一些底气不足的意味。显然它也明白,无论沈遇是否对付徐思奎,它都没有办法阻止沈遇联合林耿研制比上一次还要恐怖的新型傀儡病毒。
它杀不了沈遇,因为沈遇身体里的灵魂叫做徐思奎,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世界存在规则不允许抹杀主角,更遑论如今的它实力大不如前,根本不是沈遇的对手。但它又阻止不了沈遇灭世的企图,所以只能一边控制徐思奎,一边调动能量意欲抹杀梅千鹤。
反正无论沈遇还是徐思奎,最后都不可能放过它。在它看来,只要杀了徐思奎最在意的人,对它来说就等于是和徐斯奎同归于尽了。
沈遇并不知道此刻的归一正在打着和他同归于尽的主意,他扫了眼行将就木的老僧,讥笑道:“那你真是蠢的可怜。”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话像打哑谜一样。
梅千鹤被沈遇被强势的护在身后,他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边在心里快速分析。
沈遇说归一又输了,归一没有反驳他说的“又”字,而归一皮囊之下是作者君,所以由此可以推断出,作者君和沈遇一样,都拥有回溯之前的记忆,而且他们彼此之间都很清楚对方拥有之前的记忆。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双方都无法直接弄死对方。
于是作者君才会在香山寺假扮世界意识劝他扮演余千鹤走剧情,劝导不成便恼羞成怒,打算直接利用车祸弄死他,但被沈遇救了。一击不成,反倒废了作者君莫大的能量,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再伤害他,时间一拖便到了前几天,也就是沈遇为他挡下刺杀那天。
沈遇早知作者君包藏祸心,所以才会想方设法的跟着他,却又因为他没有回溯之前的记忆而无法和他坦白,只能规规矩矩的待在他身边。
梅千鹤想明白这些,心绪很复杂。这个时候,他的脑袋里突然划过一丝微弱的电流。
归一听到沈遇嘲讽他的话,愤怒的胸骨震颤,空洞的眼眶积满了雨水,嘴上仍旧不敢示弱,企图激怒羞辱它的人:“要说可怜,分明最可怜的人就是你啊!亲眼看着爱人死去的滋味一定很美妙吧。”
沈遇并没有要与归一争论谁更可怜的意思,但他的确被归一的话激怒了,竟然忘了归一也是他的傀儡之一。他缓步上前,亲自动手抓住归一的脖子,往暴躁的往天台边缘拖,将它半个身子悬空挂在栏杆上。
“你知道P计划的最后一步叫什么吗?”沈遇残忍又戏谑道,空着的手一拢一散,在雨幕里做了个绽放的姿势,随着他的动作,遥远的天幕突然传来烟花爆炸“嘣、嘣、嘣”的声音,此起彼落。璀璨夺目的烟火逆流而上,火树银花在暴雨里强势盛开。
沈遇耐心的为它解释道:“P计划的最后一步,叫做——陪葬品的盛宴,你看看,满意吗?”
天色被烟火照亮,归一被迫看着楼下远方千千万万的傀儡血流成河,无数生命肆意流逝,那里面有很多很多它熟悉的面孔——徐管家、明翰、明家父母、景逸、徐氏集团、赵氏一族、沈家先兄弟……然而所有的人全都面目全非。
不,他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那是真正的傀儡,没有灵魂,没有思想,一举一动都在提线人的掌控之下!
而归一和他们不一样,他借用人类的身体,取代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自己也囿于躯壳的限制而无法脱离,如今倒是成了第二个徐思奎——灵魂清醒却囿于束缚,动弹不得分毫。
这就是人类所说的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吧。
归一看着暴戾血腥的画面,突然感到很难过,为这个世界最终走向灭亡而难过。尽管它活着的使命是要这个世界按照剧情走,但在维护剧情之余,它还是非常热爱这个世界的,热爱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所以哪怕是梅千鹤的朋友,它也会在抹杀梅千鹤的时候,尽量减轻对他们的伤害。
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它徒劳地闭上眼睛,竟然有种就此认命的意思。
沈遇眉眼垂下,嫌恶的将归一扔在一边,动作随意的像扔破烂似的,冷漠道:“但很遗憾,我不满意。”
他轻声呢喃:“太脏了,这个世界里的人那么脏,根本不配当我家鹤鹤的陪葬品。所以,我把这个流程改名为——普天同庆。”
这是一副歌颂自由的画卷。
而另一边,趁着沈遇和归一说话的间隙,徐思奎悄无声息地挪动脚步,一点一点的接近梅千鹤。他的手掩藏在袖子里,肌肉不可控的颤抖。
梅千鹤似乎有些出神,并没有注意到徐思奎的动作,直到脑海里发出一声惊叫,“小心!”
一道凛冽的寒光闪过,电光火石之间,梅千鹤瞳孔骤然放大。
但那寒光并没有落到梅千鹤的身上。
保镖在徐思奎拿出袖中匕首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再次抬手,扣动扳机。
徐思奎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与此同时,痛意遍袭,紧绷的身体陡然一松。他动了动手指,僵硬的转头看向瘫倒在不远处的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