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日,正好是月圆,云姬又开始送粥给雯王吃,到了下一个十五日,也是如此。如果说,她是把披雪红衣的根须煮成毒汤,再配以五谷熬成粥喂给雯王吃,那么雯王源源不断地中这根须的毒便与中了粉末状的披雪红衣的毒是一样的。
苏仲明暗暗思考着,终于有了结果。
她用来煮粥的器皿里一定还残留着一部分毒性,找到那只器皿的话,便等于找到了证据,只要……她没有把那只器皿扔掉。
一路想着,他步入殿内,瞧见几个人跪在塌前,其中最前头的那个人正是云姬。那女子低垂着头,除了她,雯王生前所宠爱的贵妃们都在哭,哭的人当中还有盛世公主慧柔。
苏仲明轻轻捅了一捅旁边的李旋,小声地叫他去安慰慧柔,但他愣是佯装听不见,动也不动一下,苏仲明见状,登时撅起了嘴,心里暗骂他:无情的家伙,她好逮是爱你的呀!
众人哭悼了许久,有几个小太监抬来了棺材,小心翼翼地将雯王的尸身抬起并放入棺材中,盖上棺盖,挑起便往正殿崇太殿,以让百官叩拜悼丧。棺材一抬走,后宫众人即刻立起,纷纷退出万寿宫。
雯王驾崩太急匆,连一份立储君的旨意都没有留下,一时间,这个担子便落在了这半年里一直替雯王处理朝事的文枢院列位重臣的身上,文枢院里共有重臣十五人,而丞相、太傅也在当中。
外边正在行隆重的丧礼,而清静阴暗的兴正宫外的小廊内,有一个白衣人孤身直立着,两把和式刀已然集中挂在了腰的左侧,罩在脸上的面具揭开,固定在头顶上,她闭着眼睛,安享着从身后刮来的微风。
咻地一声,突然有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单膝跪在她的身后,禀言:“事情已经办妥!”白衣人睁开眼,没有回头,负手于后背启唇:“那个男人没有留下立储君的遗言,正好让我们下手,只要控制文枢院,雯国便都被我们所掌握了。”
“难道是要用缇雾前辈的这瓶药吗?”为首的一个黑衣人从前襟里摸出一个红色药瓶来,瞧了一瞧,问道。
白衣人大笑了几声,答道:“正是!只要在大半夜到他们的卧塌,取一粒,在他们的鼻前捏碎它,让他们自己把那团黑烟吸进体内,选立储君的时候,他们便会按我们的指示去做,听我们的命令行事了!实在是妙极!”
那黑衣人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将那药瓶收回到衣襟里侧。
“那苏世子怎么样了?”话题忽然在毫无意料之下转变了,白衣人问起了苏仲明。黑衣人答道:“属下前一日发现他与那郡主出宫,便暗中跟上,发现他们是去游逛坊市。”
白衣人一听,哼了哼,嘲笑着喃喃:“才刚穿越过来便马上找女人?这小子……”
黑衣人补充:“后来,他跟踪定雪侯,跟着他去了奏林坊的一家大烟柳,那家烟柳里的曳云仙还是男女皆有,后来,两个人是一起出来的。”
白衣人吃了一惊,脱口:“什么!他还去那种地方?”她回过头,神色里浮现出半信半疑:“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黑衣人肯定道:“不会错的,属下看得很清楚。”
白衣人抬起左手,轻轻拍在额头上,又开始自语:“他什么时候开始有那种嗜好的?以前我亲他一口,他都满脸嫌弃,恨不得将那层皮刮下来呢。”
“恕属下多言,”黑衣人出语,冒险一问:“少掌门不仅了解那苏世子,似乎……也与他相识?”此话刚落,白衣人的口气立刻变得冰冷,连眼神也是冷冰冰甚至是诡暗的:“我的事,你们最好不要多管,不然,下场可是会很惨。”
黑衣人闻言,微微颤抖,忙垂下头:“属下知罪,属下再也不过问此事。”白衣人不再答话,将头顶上的面具拉下来,戴在脸上,咻地一下,很轻巧地跃上屋瓦,一瞬间便不见了人影,那些黑衣人也马上立起,尾随着她一闪无踪。
雯王驾崩以后的第七日,文枢院里开始选立新王,苏仲明坐等新王等得很无聊,又像往常一样跑出宫都,到定雪侯府上如约给七岁的羿天上课,每上一次课,便要从那孩子那里收取三文钱。
上完课以后,他又在定雪侯府里乱走乱逛,惹得李旋很是不满,坐在廊子里,远远地看着他在自己家的花园里随意乱跑,偶尔与情绪背道而驰,觉得有点点幸福,当他看见他沿着长廊走回来时,一张口,便只记得提醒他:“文枢院已经开始选立新主了。”
苏仲明止住步,神色却是很镇定自若得很,双手抬起来,很悠闲地抱住后脑勺,张开口,语气也是很悠悠的:“看看谁运气好了,能登上王座。”
“你不去争?瑞亲王妃大概希望登上王座的人是你,毕竟你是苏瑞天的遗子。”李旋试图劝诱他。
苏仲明回头望了李旋一眼,看出了他的心思,垂下手,回道:“你好象居心叵测啊?我要是去争这王座,肯定需要有人支持,到时候你是不是想帮我一把然后顺理成章地跟我索要更大的官位?”
李旋叹了一叹,不回答。苏仲明只因为他叹气,好奇道:“你叹气什么?被我猜对了,你要叹气?”
李旋答道:“现在雯宫内,只有你是正统王室血脉,这大好机会你竟然没有一丝争取的心思,就像你的父上!王权不要,却入江湖,当什么青鸾城的掌门,但他武功不差,当掌门还算一条出路,可你呢?”
苏仲明听到他滔滔不绝,立刻用两根食指封住两只耳朵,不想听完这一大段‘废话’。李旋瞧见苏仲明是如此,便如老母亲一般恨铁不成钢,再度叹了叹,只道:“我知道你大概觉得我管太多,你要是真不想争王位,我也不多费口舌了……”
苏仲明高兴地垂下手指,高兴着突然扑过去,从李旋的背后紧紧搂抱了一回,算作谢礼。李旋愣了一愣,回头瞧了瞧苏仲明近在咫尺的笑容,心脏扑通扑通地加快了一拍,心里也悄悄地害臊起来。
他只提醒苏仲明:“只是……只是……王室男子若不参政,便无俸禄,便不能住在宫里。你……想好自己的出路了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
苏仲明突然启唇:“在我来到这个世界时,我的路已经定好了,替父上继任青鸾城主之位,到时候会有人来接应我。”
李旋微愣,随即垂眸:“是吗,如此……也好。”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浮起些许遗憾。那青鸾城建在一座小岛上,要说地理位置,离广陵国也不太远,而离雯国便很远很远了,若他一去,便很难再来与自己见上一面。
两人之间一日不见,便会害相思,一月不见便感情生疏,一年不见则已然见异思迁、人事全非,李旋不禁对此担忧,只怕以后他不再记得自己。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该不该趁早坦白出心意,令他在心底犹豫了千万遍。
除此之外,还有更令他觉得痛苦的事,那便是他与慧柔的婚事。
待选出新雯王,新王继位以后,慧柔将加封为长公主,而他们俩也将在那几日完婚,不仅仅是他们,就连苏仲明与文茜也要在那一天与他们一同步入婚宴,这种场面光是在脑子里想象,也已足够令他感到片刻的痛苦。
苏仲明瞧了瞧他的脸色,猜不出他心里在偷偷想什么,但凭直觉晓得他心情不甚好,便问道:“你好像突然不太开心?”
李旋撒谎道:“也没有,你多心了。”
苏仲明东张西望了一眼,才劝道:“这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你心里想什么想不通,直接跟我说嘛。”
李旋轻轻摇头,又强调道:“真的没有!”
苏仲明要求:“那你笑一个。”
李旋只道:“无聊。”
苏仲明如是要求:“笑一个吧!”
李旋如是拒绝:“没事还笑?我又没有毛病。”
苏仲明斩钉截铁:“笑一笑,解千愁,笑一笑,没烦恼。”
李旋别开话题,只问道:“你渴不渴?我去叫人煮一壶茶给你。”
苏仲明高兴地应了声‘嗯’,还记得朝他的身影补充:“记得带点茶点过来!有茶点的茶,才是茶!”
李旋走着走着,忽然回头望了苏仲明一眼,觉得有一股暖意流淌进了心底,令他顿时有些舒然,微微勾起唇角,放心地继续走。
是日,天气正当好,平静的屋瓦之下,啪哒一声,大锦盒与小锦盒都被无情地扔了出来,躺在门外的大街上。有人被赶出来,不停地求着,甚至是躬身屈膝:“贺大人!贺太傅!无论如何也请给个面子帮一帮……”
“滚!”一声哄亮霹雳划破晴天下的街巷,贺舞葵冲他无情地怒吼:“要我说多少次?再不走,我便要放狗了!”
眼见屡次拜托不能,那人捡起地上的零乱锦盒,转身前没好气地丢了一句:“哼!靠你不能,我再找别家去!”便拂袖悻悻地乘车离开。
看着马车掉头,扬尘滚滚而去,贺舞葵无奈叹了一叹,转身便跨过门槛,就在他将关上门扉之际,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传来:“太傅大人,许久不见,可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