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铄:“知道真假之后呢,要如何?”
段云深:……
段云深:“臣妾不知道要如何。臣妾也知道不该问,可是——如果不问便就此将陛下当做弑母恶人……这样不好,它,它是不对的。”
给人一个解释的机会并不难。
因为轻信谣言而去对一个人怀有恶意,这不符合段云深的道德标准。
段云深是条有道德的咸鱼,虽然他的人生不是躺平就是莽,但是这并不是说他就是一个愿意随波逐流人云亦云的人。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过了好一会儿,景铄才轻笑着看着手上的护身符,语气平淡道,“如果说朕有哪一刻后悔过杀死自己的母妃,那便是现在。”
因为我没有办法告诉你那是假的。
是真的,我杀了她,亲眼看着她死的,她的血流了满地。
第31章 期待与相信
段云深一时愣住,景铄这态度实在是坦然到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尤其是那个微笑的表情,仿佛愉悦而快意。
他确实从未后悔过此事。
段云深:“为什么?”
景铄:“因为朕开心。”
段云深:“……”
段云深这时候特别想抽这暴君几下,然后扯着他的肩膀告诉他,好好说话!
但是阶级压制告诉他,忍一忍吧孩砸。
段云深:“她待陛下不好?”
景铄的目光从那个丑不拉几的护身符上面移开,看着段云深,微笑的表情尚未褪去,“爱妃这是在帮朕找借口?”
段云深:“不,臣妾只是听闻过一些事情。知道这世间有些父母,其实配不上‘父母’二字,有喜男丁的母亲往女儿喉咙里灌滚油,也有酗酒的父亲将三岁的小儿掀在地上踹,……”
景铄:“住口!”
段云深:……
段云深立刻闭嘴。
景铄笑容淡了些,看着段云深的眼神很认真,是提点,也是警告,“母妃确实命丧我手,但是这不代表朕就能容忍别人污蔑她,别将她与那些人相提并论。”
段云深有些冤枉。
他只是询问,然后解释自己之所以这样询问的原因,并不是说他就认定景铄母亲是这样的人。
景铄淡淡道:“朕杀了她不过一时兴起,与她无关,她待朕极好。”
段云深:“一时兴起?”
哪有无缘无故的一时兴起。
在遮掩什么?
景铄却适时地转移了话题,笑着问道:“爱妃拿到你想要的答案了,朕的确弑母,也无苦衷。爱妃接下来打算如何?”
段云深:“……”
虽然我不是什么绝顶聪明的人,但是你也不能拿我当傻子糊弄啊兄弟!
四舍五入你这不就是什么都没跟我说?
但是这暴君一副根本就不想开口的模样,段云深也没招,他总不能拿着钳子镊子去撬人家的嘴。
再说了,钳子镊子也撬不开。
段云深焦躁得想要疯狂拔自己头发。
僵住了。
自己不就是想知道这事儿真的假的么?感觉像是拿出百米冲刺的劲儿去撞南墙,势要把墙破了,结果撞棉花上了。软趴趴的,疼倒是不疼,但是也撞不开,景铄:“爱妃现在想离朕远些,也还来得及。爱妃既然救过朕,朕自然也可以为爱妃安排……”
段云深伸出右手,做了一个打断暴君说话的动作,“陛下您等等,我理一理,我先理一理。”
段云深大脑常年荒废,不是咸鱼就是莽,这时候突然需要运作反应有点慢。
他走到景铄身边,把景铄手里那个油纸包又给拿回来了——虽然几分钟之前,也是他塞进景铄手里的。
抱着油纸包,在旁边找了个勉强可以坐的地方,然后坐那儿边往自己嘴里塞糕点,边运转自己的大脑。
问:自己今天为什么要冒险来找暴君对质这件事?
答:无意间知道此事,很在意。听说的那个事情和自己知道的暴君相差太大,自己不想跟着别人一起对着景铄泼脏水,也不想因为听信谣言而对无辜的人怀有恶意,所以过来找正主对质。
总结:自己想知道景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问:自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吗?
答:没有,跟个蚌壳似的嘴紧的不行。但是从自己的主观角度来思考,若真是凶狠残暴地虐杀了自己母亲的人,怎么可能还会维护母亲的名誉,不容许别人说他母亲半点不好?
而且自己不过是在刺客袭击的时候救了他的命,他就能对自己态度大转变,肉眼可见地对自己态度和善不少,这样的人真的会去残忍杀死“待他极好”的母妃吗?
总结:逻辑上很矛盾,这里面肯定有一个是谎言。
问:在这个前提下,自己倾向于哪个是谎言?
答:……不知道,自己是想要客观中立,但是这是很难。一般来说,自己什么都不太清楚,当然是不带倾向比较好。
但是……
景铄咬着糕点转头看着景铄,发现景铄也在看着自己。
这暴君长得真好看,男版苏妲己不过如此。
段云深看向他的时候,景铄似乎微微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段云深会突然回过头来,但是景铄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景铄刚刚盯着段云深完全是无意识的,甚至脑子里都是放空的,就只是盯着那人仓鼠似的不停往嘴里塞吃的。
段云深把嘴里的糕点嚼吧嚼吧全咽下去,然后站起身走到了景铄身边,“想好了,陛下要不要猜猜看。”
景铄:“猜什么?”
段云深:“猜我接下来要如何。”
景铄:“朕不猜。”
段云深拿出油纸包里最后一个糕点,放到景铄的唇边。
景铄看着段云深,段云深如同白天的景铄那般,用糕点碰了碰景铄的嘴唇,示意他张口。
景铄:“古来杀父弑母的人皆是冷血残暴,爱妃还不跑?”
段云深挺实在地道:“臣妾就是想跑也没办法,没了陛下臣妾会死。”
景铄:……
景铄:“爱妃救朕一命,朕也不介意还爱妃一个人情。每天抽出空档来看爱妃一眼的时间还是有的。”
段云深要是刚刚穿越过来,这时候简直要在心里开心得跳芭蕾了。
暴君这意思分明就是两个人保持距离,然后他每天抽空过来给景铄续命,别的互不干涉。
可是他越是这样体贴,段云深越是觉得,根据自己的所见所知,他并没有传说中那样残暴无常。
段云深不太想跑了,他也说不清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刚刚景铄看着他的眼神,总让段云深觉得他不想自己离开。
段云深愿意相信景铄有自己的理由和原因。
就算景铄什么都没说,但是他愿意交付自己的信任。
糕点停在唇边,景铄静默片刻,然后张口将糕点衔进口中。
景铄那糕点确实好吃。
但是景铄却品不出香味,复杂的情绪在他心里酝酿发酵,他仿佛看见一只猎物,分明察觉到前面有陷阱,可是几经犹豫,最后还是踩了进去。
他忍不住笑了,说不出是嘲讽还是什么,“爱妃会后悔今日这般选择的。爱妃也知道朕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你今日不走,以后朕可没有这般好说话。”
段云深:“后不后悔臣妾说了才算。”
我觉得你不会让我后悔的。
段云深像是一面独属于景铄的镜子。
没有镜子的时候,衣冠再乱,自己看不见,自然也不会在意。有了镜子,就会不自觉地在意,想看一看自己在镜子眼里是什么样子,需不需要整理衣冠。
这是景铄看向镜子的第一眼。
里面的他配不上这面镜子,但是他强笑着想说自己不在意。
“期待”和“相信”是一种自带玄学的东西。
当在乎的人说,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我希望你做个好人。
那个人就会在做坏事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心虚和收敛。
.
与此同时,深夜的嘉王府迎来了一位客人。
此人不是别人,乃是太医张景之。
张景之是张睿的父亲,不久前张睿刺杀景铄失败,被景铄剥皮,人皮做了招魂幡,尸首送回了张府。
张景之原本是太皇太后党,曾先后帮太皇太后制药牵制景铄,现在太皇太后对景铄用的药便是张景之献上去的。
原本也算是太皇太后党里忠心耿耿的人物。
只是此次景铄杀了他的独子,还如此折辱,尸身都不全。
老来丧子,何其悲痛。什么荣华富贵都不要了,就想要那暴君付出代价。
只是太皇太后那边需要暴君做傀儡,自己一个太医无足轻重,不能指望太皇太后主持公道。
所以这太医心思一转,就到了王爷党的身上,这深夜就悄悄披着斗篷来了王爷府。
只接待张景之的却不是景逸,而是一个看起来一脸倒霉相的书生,看起来简直像是考了十年科举年年不中最后只能当夫子糊口的酸儒。
张景之看王爷府如此怠慢,纵使心中不快,却也不好展现出来。
周不愚陪笑道,“张大人莫怪,您实在来的不巧,王爷确实不在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