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孙皓这个人周锦鱼还是了解的,顶着世袭王爷的名头,其实骨子里同自己一样,就喜欢斗鸡打狗,逛花楼喝花酒。
小王爷孙皓摇头说:“可别,我也不当。”
周锦鱼“啪”的一声撑开折扇,忽然扇了几下冷风,大声说道:“这冤大头驸马,谁爱当谁当去,就别祸害咱们兄弟了。”
她说完,又“啪”的一声把折扇阖死,甚是潇洒的把手中的折扇转了个圈儿,然后“啪”的一声,敲在了小王爷孙皓的脑门上,挑眉:“还想不想喝酒了?”
孙皓这才反应过来,脸上堆笑:“走啊!快带路!”
他们二人前脚刚走,就在左边那扇写着一个大大的“佛”字的墙后面,忽然走出来一个身披着红色狐裘大氅的女人来。
女人眉头微微蹙起,显然把方才那两名少年的对话全听到了耳朵里。她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女人一出现,便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
她相貌极好,于佛门而立,端的是眉目清冷,仪态万方。
最让人移不开眼的还要数她身上的气度,她单单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仿若天成的高贵气息,直逼人眼。
只是令行人不禁疑惑的是,这样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身边竟然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这孩子容貌也是极好,脸肉嘟嘟的,仿佛是观音座下的善财童子下凡,两只眸子就像是夜空里挂着的小星子,闪亮闪亮的。
但不知为何,孩子脸上表情稍稍有些呆滞,星子般的眸子没有任何表情的盯着一处香炉,仿佛带着些探究。
众人皆心中感叹,连孩子都有了,显然女人已经嫁为人妇了。
因此,就算有男香客被女人的容貌所吸引,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扰,只是心中暗暗为之惋惜。
“公……夫人、小少爷!”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个娇俏的绿衣小丫鬟,小丫鬟一路碎步跑,来到女人身边。
女人侧目:“何事?”
小丫鬟道:“回夫人话,空智方丈已经命人准备好了斋菜,说您带小少爷拜完了菩萨之后便让您去后院呢。”
女人淡淡道:“知道了。”
绿衣丫鬟又道:“空智方丈还说后院的桃花都开了,小少爷看了定然喜欢。”
第2章 [二]
[二]
在潜龙寺桃花盛开后院的柴房中,已经支起了一张桃木小方桌,小方桌两侧各放着一个稻草编织成的蒲团。
周锦鱼和小王爷孙皓各自在蒲团上盘腿而坐,方桌上摆着一只尚有余温的香喷喷的烧鸡,还有一坛刚从桃花树下挖出来的陈年桃花酿。
酒坛子一打开,酒香扑鼻,桃香满室。
“长安城的百姓近日好像都在传,说契丹要打来了。”小王爷孙皓一口闷下杯中的酒,他喝的有些急了,呛得一阵猛咳。
周锦鱼笑他:“喝慢些,又没人跟你抢。”
“我说周锦鱼,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本王方才所说?”孙皓有些埋怨。
“嗯?”周锦鱼微眯着一副桃花眼,不甚在意道:“好,那你说。”
她刚饮了一杯酒,没有丝毫醉意,却故意做出醉酒的姿态。醉眼朦胧间,看起来倒颇像个醉酒的浪荡少年郎。
孙皓顿了顿,抱怨道:“这些契丹人是想做什么?你说这刚消停了几年,他们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周锦鱼摸着下巴,很是认真的想了想,说:“许是,又想跟咱们要东西来了吧。”
孙皓闻言一愣,周锦鱼这么一说,他忽然明白过来,可又越想越觉得不甘心,索性破口大骂道:“你说这群契丹狗贼怎的如此泼皮无赖,真以为我大晋朝拿他们没法子了!他们是不是以为就他们兵强马壮?就他们打起仗来不要命?”
周锦鱼挑眉:“许是这样的吧。”
如今大晋朝刚立国不久,前朝北周皇帝昏庸无道,早就把百姓们折腾的疲惫不堪,幸亏当今陛下魏坚取而代之。只是,即使当今陛下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也定然不会在这个民疲兵惫的时候去跟契丹人硬碰硬。
孙皓急了眼:“我呸!契丹狗贼想岔了!我们大晋朝的儿郎们也不是孬种,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周锦鱼十分诚恳的点点头,做出一副一点也不敷衍了事的样子:“嗯,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孙皓:“……”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跟周锦鱼说这些,毕竟周锦鱼不是皇族子弟,也不是给朝廷当官儿的。
周锦鱼肯定不像自己这样,对那帮契丹狗贼恨之入骨。
他觉得自己的一腔热血和对契丹狗贼的怨恨在周锦鱼面前发泄出来,无异于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起不到丝毫作用。
“我怎么忘了,你周家是卖米的,就算富可敌国,也仅仅是个卖米的!”孙皓借着酒劲儿,冷冷的盯着周锦鱼,愤愤道:“即使契丹人真的打过来,你周家的米照样卖,银子照样赚,买卖也不会耽搁。”
周锦鱼丝毫不介意他话里的讽刺,认可道:“这你可就说对了,我周家啊,就是个卖米的。士农工商,商为下等。商人么,可不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么?”
“你!”孙皓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来,他对她这幅逆来顺受的态实在生气,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不要命的喝了两大碗酒,红着眼道:“我有时候很羡慕你,羡慕你可以什么都不想,可我就是觉得不甘心,不甘心我那个远嫁契丹的长姐!”
“你醉了,我出去给你打碗井水喝。”周锦鱼想,孙皓一定是喝醉了,在借机向她撒酒疯。
因为这些话,平日里那个跟自己吊儿郎当招摇过市,喝花酒逛青楼的孙皓是断然不会说的。
孙皓愤愤道:“有时候,我也真恨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子!”
周锦鱼有些警惕的看着他,严肃警告道:“你醉了,别说了。”
孙皓苦笑:“听我说完……”
周锦鱼看着他,不发一言。
“就因为那个人的一句话”孙皓苦笑:“仅仅是他一句话,长姐就要嫁给契丹人。”
“长姐她不想嫁人,你知道吗?但她为了我,还是欢欢喜喜的穿上嫁妆,谢主隆恩,去了契丹。”
“圣旨下来的那日,我和长姐用早膳的时候,长姐还同我说,她看上了府上的教习先生,让我帮她跟娘说道说道。”
“可晌午一过,圣旨就下来了,让她嫁给契丹人。”
“你说,哪有这种道理?”
周锦鱼长长叹出一口气来,起身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醉了,我出去给你打碗井水清清脑子,再胡言论语,怕是要抄家灭族,你也知道,你长姐嫁人都是为了你。”
孙皓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终究咽了回去。
其实孙皓说的这些,周锦鱼又如何不知?孙皓的处境以及整个归宁王府的处境她都一清二楚。在没有来潜龙寺当俗家弟子之前,他一直在归宁王府,给小王爷孙皓当陪读。
五年前,契丹来犯,皇帝为了安抚契丹,送走了孙皓的长姐孙甯,去契丹和亲。
契丹向来对大晋虎视眈眈,孙甯嫁过去会遭遇什么屈辱不用想也能知道。其实依照历朝历代的规矩,向来都是由公主也就是皇帝的女儿去和亲的。可皇帝又哪里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嫁过去受辱的?
可孙皓恨归恨,恨也没有用,他一个空有世袭王位的异姓王爷,因为父亲功高盖主,原本就被皇帝所忌惮,皇帝一路打压下来他就只落了一个归宁王爷的名头,连个实权都没有。
如果这次真的如传言那样,契丹再次打过来,指不定皇帝会第一个拿他归宁王府来开刀。
周锦鱼感觉得出来,孙皓不仅是在怨恨,或许,他这是在害怕。
所以,周锦鱼想,孙皓急需要自己打一舀子冷水,来给他清醒清醒。
然而柴房的门刚一打开,冷风灌进来,周锦鱼竟然看到了一双黑不溜秋的小眼睛,正直愣愣的盯着她。
这双小眼睛的主人白嫩白嫩的,穿着一身紫色的小春袍子,青绿色的宽腰带上挂着一块白玉坠子,长得就跟年画上的小娃娃一样。
周锦鱼愣了:“这是哪来的小糯米包子?”
小糯米包子一动不动,只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周锦鱼,炸了眨眼。
周锦鱼也炸了眨眼,捏了捏他略带婴儿肥的小脸,小糯米包子不让捏,抻了下腰,躲开了。
周锦鱼笑了,她收回来捏他小脸的手,搓了搓:“你还挺小气,给我捏一下能怎么滴,你又不会少一块肉?”
小糯米包子眨眨眼,摇摇头,就是不给捏。
周锦鱼乐了:“还挺倔。”
“这哪来的小孩儿?”孙皓听着动静走过来,看到这个陌生的小娃娃一怔,随即笑起来:“周锦鱼,你不会是有儿子了吧?”
周锦鱼也不生气,笑道:“我可生不出来,不过我倒是希望能有个像他这么好看的儿子,你看这张小脸长得,跟瓷娃娃似的。”
她笑着去摸小糯米包子的脸,小包子依旧不给捏。
孙皓抻着头往外看了圈儿:“孩子哪来的,你不是说这里不会有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