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玦的手还在空中。
段行玙看着他的笑容一点一点凝结,嘴角向下,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他的手垂落,掩进白色的衣袖里。
段行玙见他穿得单薄,又罕见地穿了一身的纯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是面前的人还垂着头,没有发现他有些肆无忌惮的目光。
段行玙咳了声,“是有点冷。进屋吧。”
谢时玦抬起头,在段行玙脸上捕捉到了一丝还未散去的温柔,神色又明媚了起来,“好。里面焚着暖炉,我们快进去吧。”
“嗯。”段行玙先进了屋,又特意绕开了正对着门的大浴桶,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
谢时玦跟在他后面,想着谢瑾允的话,不要心急,慢慢来…
他又恢复了礼貌有分寸的模样,倒是惹得段行玙奇怪地多看了几眼。
段行玙来得巧,还没来得及教他书法,便被秦启澜喊着过去一同用膳。
段行玙一落座,跟在身后的人又忍不住凑在他身边坐下。
谢瑾允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说,只继续帮秦启澜布菜。
段行玙觉得有些新奇,他舅舅什么也不做,就坐着,反而是王爷驾轻就熟,忙前顾后。
谢时玦见他一直盯着对面看,以为他是羡慕,便动手剥了只虾,放进他碗里。
段行玙看着碗里出现的虾,捏着碗的手指都用力了几分,然后开始发呆。
见他没有拒绝,谢时玦又给他夹了块咕噜肉,“这个好吃,你尝尝。”
连着夹了好几个菜,看着他一点一点吃下去,谢时玦心里越来越满足,夹得更是起劲。
“谢时玦。”谢瑾允喊他,“自己吃。”
碗里的肉高高垒起,最后一颗丸子因为谢时玦的手抖了一下,滚落在桌子上。
“噗…”秦启澜忍俊不禁,咳了一声又恢复了神色自若,“嗯,小玙碗里已经有这么多了,别夹了。快趁热吃。”
段行玙看着小碗成山,心里忍不住叹气,他想制止的,却又碍着谢瑾允在场。
身旁的人真的就顾着吃饭了,头也不抬,身子往另一边倾,似乎怕碰到了他。
午饭过后,段行玙先去午休。这次给他安排了单独的屋子,就该是这样的,可人躺在柔软的床上,却难以入睡。
*
“没出息,先前跟你说的全忘了?”谢瑾允嫌弃地看着小侄儿。
谢时玦有些不好意思,皇叔教他不能一味对人好,要欲擒故纵,才会让人食髓知味,可他一见到那人就什么都忘了,只想对他好,想把一切都给他。
秦启澜笑道,“小孩子相处哪里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时玦这么有心,小玙一定能感受到。”
“不过你皇叔有一点说得对,切莫操之过急,千万别做出会后悔的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可明白?”
“嗯,我知道,所以这次我没让他跟我睡一屋了…”他这话说着倒让人听出了几分委屈。
秦启澜笑着摇了摇头,嘴上却说着,“嗯,那我们就先走了啊?这段日子你们好好相处,不要吵架,就算吵架了也不能打架,知道吗?”
“你们要去哪?”
秦启澜朝谢瑾允伸出手,后者自然地牵上,“前些日子就让人修整王府了,也要回去看看的。”
除此之外,还为了给两个孩子创造机会嘛。有长辈在,总是拘束的。
*
段行玙睡得不好,好不容易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又做了个噩梦,梦见耳朵被温温热热的东西触碰着,他想起了谢时玦的手。
可又突然发觉有人在咬他的耳朵,温暖地、软软地、湿漉漉地包裹着他。
这对他来说当然是噩梦……
他惊醒了,身旁一个人也没有,是梦。
他捂着耳朵,听着如雷的心跳,在初冬的午后呼出一口热气。
“公子?公子醒了吗?我们殿下在书房等您。”
段行玙整理了往外翻出来的衣袖,将海棠刺绣藏进里头,就着小庭端来的热水洗了把脸。
去书房要经过后院,段行玙路过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里头已经收拾了,恢复了一尘不染,连一根蜡烛都没剩下,就仿佛那日的场景都不存在一般。
小庭虽然小,但也机灵,把段行玙送到了书房门前就跑了。
谢时玦最后还是把书房里那些繁复的东西搬走了,他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前,毛笔自如地在纸上游走。
自信又潇洒。
段行玙走近了,才发现……这写的是什么玩意儿?
“你来了?”谢时玦放下毛笔,献宝似的把纸提了起来,给他看。
歪歪扭扭,狗爬似的。难以想象一个皇子怎么就没有好好练过字…段行玙忍不住叹气。
偏偏那人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很坦然地说,“我的书法向来很差,父皇也说了我好多次,他可说了过年要检验成果的,所以你要好好教我。”
“不能半途而废。”
“知道了。”
段行玙上小学的时候不听课,就爱捣乱,班主任为了让他不打扰其他同学,还特意买了字帖给他,让他练字。
段行玙写了之后觉得有意思,便一直练,把班主任买的字帖写了一遍,又自己掏钱买。硬笔字从小学练到初中,后来不满足了,又练起了毛笔字。
他别的不懂,只知道王羲之是书法大家,就买了他的字帖临摹起来。他没有过多的研究,只是写,写得多了便也像模像样。
他没有系统学过书法,也不知道如何教,只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在家里背了兰亭集序,摘头去尾地写了下来,打算先让谢时玦临摹。
谢时玦接过一看,顿时眼前一亮。
段行玙知道他要说什么,先发制人,“不是我写的,随便抄的,你先临摹吧。”
他将兰亭集序垫在宣纸下面,“不用一笔不差,大致的轮廓写出来,让你的字站起来就成。”
“……哦。”谢时玦撇了撇嘴,到底还是认认真真临摹了起来。
谢时玦挺拔地站着,一笔一划之间手臂不敢放松,手抖出错了也固执地往旁边晕染,非要将段行玙写的笔画尽数盖住。
写了半张纸,上头已经满是一坨一坨的东西,段行玙看不下去了,偏偏看这人低着眉写得十分认真,又不忍苛责。
他轻声叹息。
谢时玦的手一顿,墨水又晕开了一片,他歪着头看了一阵,最后自己也好像不好意思了起来,干脆换了一张纸,铺在上面。
他动了动手腕,低声抱怨,“我看别人教书法都是手把手教来着…”
“人写字都有自己的习惯,我一时不适应……”
段行玙本就站在他身后看他,一听这话,心下一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贴近他的背,从后往前,握住了他的手。
☆、真香现场
“我……”谢时玦瞬间说不出话来了,握着笔的手收紧,感受到身后的人离他很近,身子都不自觉绷直了。
段行玙有些懊恼,可手已经碰上了,再退开又显得过分矫情,他悄悄往旁边挪了一点,开口的语气淡漠,“我先带着你写几个字,大概找到运笔的感觉就好了。”
“嗯。”谢时玦不敢动,声如蚊呐,手僵着等着他动。
段行玙微微挪动了下手,又要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使不上劲儿,“放松点。”
谢时玦耳廓一酥,动作更僵硬了。
说着带他写几个字,最后愣是写了一整张纸,写得谢时玦浑身冒热气,写得段行玙四肢酸痛。
段行玙第一次觉得写字也是一项体力活。
谢时玦又铺了一层纸,似乎意犹未尽,却发现身后的人往后退了一步。
段行玙把手背在身后,转动着手腕,“好了,剩下的你自己写吧。”
*
谢时玦练了几日的书法,自己写的时候字又七歪八扭,只有手把手教的时候才能入眼。
想方设法要他学好,都没有成效,段行玙快没辙了。
他心道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啊,脑子里搜寻着可行的法子,想着想着思绪又飘远了。
在这儿住了几天,偶然路过花园会撞见灵霜,她只是远远地看他,也不说话,多数时间都落荒而逃。
段行玙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总觉得是自己鸠占鹊巢了,可这几日又实在没见过谢时玦与她有过半分的亲近,难道是已经腻了?
光是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直接导致的后果是第二日精神不济。
小庭来侍候他洗漱,见他眼睛都睁不开,还贴心地为他备了毛巾敷眼睛。
“多谢啊。”段行玙闭着眼睛享受着舒适的温热,喟叹一声。
小庭连忙摆摆手,又反应过来他看不到,“公子不用跟小庭说谢谢的,殿下让我好好服侍你。”
“嗯。”他把手指搭在毛巾上,“你最近都在我这儿,那谁侍候你们殿下呢?”灵霜?
“自然是小瑞哥哥。”
“嗯。”段行玙不知道小瑞是谁,又问,“那灵霜姑娘呢?她不侍候殿下吗?”
“不啊!殿下不让女子碰他的,往日里都是我和小瑞哥哥侍候殿下。”
“不让女子碰?”段行玙有些惊讶,“怎么连灵霜姑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