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诡行”四个大字以一种古怪的笔法写在扉页上。
翻开第一卷便是守山人。
……
书卷很短,景昀读了数遍,一些想不通的东西渐渐明了。
谢萧的父亲果真是守山人的后裔,本该好好守着玉眼,却阴差阳错地在一次封印中救了个摔下山崖的女贼。
那便是谢萧的母亲,后来两人不知如何看对了眼,便想着厮守。这么看来,孟祁月倒是一点没骗他。
谢萧既知自己身世,却故意隐瞒。是想让他继续顺着他的路子走麼。景昀失落地合上书册,又复原了暗格,收了钥匙走出屋去。
玉眼如何毁,用玉髓来补。玉髓何处寻,楚家有呀。自己是楚家的后裔,景昀都是后来才知道的,谢萧竟是早早地就盘算起来了。他要的便是玉髓麼。
难怪多次问他,谢萧都是顾左言他。难怪
谢萧说他听了会生气。
景昀竟觉得三伏天里的风吹得令人遍体生寒,谢萧要玉髓,给他便是了。
给完了,他俩就再无瓜葛。
……
次日午时,谢萧稍稍收了些玉气,炼了三日的解药承在玉盒里被送到沐霜居来。
“好了,兰因。”谢萧将盒子递到景昀面前,“须得和着鬼松香熬出的药汁一起吞。”说着又吩咐人将药端了上来。
这粒解药在日光下带着点米色,景昀伸手轻轻触了触,冰冰凉凉的,倒像是小时候在宫里玩过的琉璃珠子。
谢萧看着他这举动,不禁笑道:“你这是玩个什么,快些吞了,除了你这打娘胎里带着的疑难杂症。”
“苦吗?”景昀没来由地问道,有些没话找话。
谢萧一挑眉,颇为得意,“苦呀,但我给你买了糖葫芦。”
“你若是能说出昨日给你的玉佩上刻的什么,我便给你吃。”
“那我不要了。”
谢萧“嗤”了一声,“你一眼都没看麼。”
景昀不再接话,低头去喝那碗棕色的药汁。
谢萧赶紧将药丸递了过去,“早知你这般信我,就下点别的药了。”
景昀闻言,一口气没顺,呛了口水,立马咳了起来。
“诶……逗你的,”谢萧赶忙去抚他的背,给人顺起气来,“能下什么药啊。”
景昀脸咳得通红,眼框湿湿地看向他,大口喘着气。
谢萧寻了块帕子递给他,“是汁水呛着了,还是药丸没吞进去?”
景昀接过帕子,胡乱拭了两把,低声道:“无事了。”
谢萧从身后拿出两串糖葫芦来,“吃吧吃吧,不逗你了。”
景昀犹豫了一会,终是拜倒在那层红彤彤的糖衣下,刚要伸手去接,突然胸内蹿起一股热流。
“呃……”景昀扭头吐了一口血,整个人伏在桌边。
“兰因……”谢萧一惊,手中的糖葫芦登时落地,赶紧去点了景昀的穴。“起效这般快。”
“你的药没……弄错麼。”景昀哑声问道,唇上还蘸着点未落散的血珠,难受极了。
“什么话,这我准备了五年,”谢萧微微皱眉,俯下身伸手穿过景昀的膝弯,将人抱了起来,“回鬼楼去。”
“你还真是多灾多难,”谢萧将人抱得高了些,“过会子应该就顺了。”
“你真的想下药麼……”景昀嘀咕道,你为何笃定我一定会给你玉髓呢。
谢萧没听清,快步走向朝晖楼。
景昀一进楼里,眸子便清明起来,胸内热流渐渐平息。
谢萧将人放在榻上,轻轻揉了揉景昀的头发,“睡一会,就好了。”
说完转身去抱了床薄被来,“眼睛睁这么大,睡呀。”谢萧抱着被子找正反,正好看见景昀瞪着他,不禁打趣道:“要我陪你?”
“不是,”景昀往里缩了缩,翻了个身,瓮里瓮气地问道:“你一直在想着这种事。”
“兰因呀,少想点有的没的,看你脉象,至少得吐三次血,安静些养着,早些解了毒。”谢萧将被衾散开,搭了一块在景昀腰腹上。
“我见过皇帝了,”景昀小声道,“他同我说了很多。”
谢萧面上促狭,“说了什么?”他竟然还背着他见过景晖。
景昀愣了愣,沉了口气道:“云妃楚家的事。”
“只是这个?”谢萧试探地问,“你想问什么?”
“楚家的灵脉,你没进宫前便知道了吧。”
……
“不是,”谢萧深吸了一口气,“六月进宫的时候……”
“皇帝同你说的”景昀转过身去,瞥了他一眼,“可他也想要玉髓。”
“不是,云汐宫里你的画像上有痕迹。”谢萧坐到榻边,伸手将人从被子里拉了起来,“卷轴上刻着飘梅。况且玉山灵脉在江湖里又不是什么秘事。”
“你从何时开始查我的?”景昀靠着墙,面上冷淡,“没进宫前,还是关我那五年里。”
“你若是这般问,我在你还不认识的时候,就查过了。”谢萧不再嬉笑,缓缓坐直了身子,“但是在承彻年间,并没查到楚家的消息。”
“我的身世你早就知道了,是么。”景昀抬起下巴,“问旁人不如问你?”
“在天山时我问过你的,你说你不想知道你的过去。”谢萧神色严肃起来,“兰因,你到底是什么想法,这般不在意么。”
倒成了他的错了,呵,景昀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丝质问,心下不免气愤,提了一口气定神道:“我的事你不必管,只要你问心无愧,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与我不相干,更与你不相干。”
“呵,有意思,自己母族生死存亡都不在意,”谢萧从“不相干”那句就开始恼了,接着讽道:“该说兰因你是无牵无挂潇洒至极呢,还是冷血无情没心没肺呢。”
景昀整个人都被点燃了,母族,他的母族给过他什么,从他一出生就没有的东西凭什么叫他去守护啊。
他若是冷血就不会同你谢雨申纠缠这么久,他若是没心没肺就更不会这般心平气和地在这对峙了,这话没得叫人恶心。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景修明,你还当真是皇子啊。”谢萧数日来的压抑由此爆发,“若是没我,你说不定真能当上皇帝。”
“谢雨申,”景昀不禁摇头,“你一直问我恨不恨,你就一点不恨么,你要管毒物,是真的想造福天下?都是一样黑,比谁高尚啊。”
谢萧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就你的赵泽旭志高行洁,高坐于庙堂之上指点乾坤,我这等宵小自是入不了你的眼。”
“与他又何干。”景昀有些可悲地别过头,这架吵得莫名其妙,却字字剖心。
谢萧随手将掉落的被子一角扔回榻上,丢下一句“你早些休息”便出了门。
守山人(终)
次日辰时,天色尚安。
景昀被屋外一阵喧嚣闹醒了,日光透过菱花窗斜斜地射进屋来。
“为何不早些叫我。”
岸芷将清粥放到桌上,又来伺候洗漱,“庄主不让扰,公子也该多多休息。”
景昀抿了口水,穿戴整齐。不免腹诽:将他作什么养呢。
“屋外是何事,倒不如平日清净。”
“山下的客人,清早就寻了来的。”岸芷打量着景昀的脸色,“不是什么贵人,公子不必神伤。”
景昀闻此心生怪异,他有何可神伤的,莫说是平常客,就是皇帝来了,也无甚可恼的。但岸芷这般一说,倒是叫人起疑。
“公子快些吃粥吧,热了三回了,”岸芷从食盒里端出几样夏日凉菜来,“莫要再热上第四回。”
……
蔚金殿外站满了人,景昀走到殿前时,谢萧正指着山形图同一个影卫吩咐着什么,汀兰懒懒地站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扇子。
几箱金子摆在案旁,香炉里飘着淡淡的白烟。
“好生给人送去。”谢萧抬眼看向金子,那影卫颔首称是,继而三五人进了来,抬着箱子自景昀身侧走过。
谢萧似是往景昀这边扫了一眼,却并没同他搭话,直转了身去桌子上寻令牌。
景昀这才注意到,大殿东侧坐着个神情俊朗的青年男子。那人一袭碧衣毫不拘谨地坐着,手边是半盏琥珀色的茶水,面上满是笑,一双招子像是定在谢萧衣上似的。
“真是难为庄主大人了,还亲自来给令牌。”那人起身接过谢萧递来的赤色木牌,凑到谢萧跟前,四下张望后低声道:“等我回去了,给你送一批好货来。”
“您好好的就成了,”谢萧摇头,无奈道:“我这也不是什么周全之地,莫要同人闹脾气了,早些回去是正事。”
“较真来算,我们还有一星半点的亲戚关系呢。你放心,我定不耽误你的事,只吃你碗酒便走。”那人轻哼了声,转目无意间瞥见了景昀,顿时绽开了笑,朝门外走来。
“哟,这便是……”那人眉目间闪过一抹惊异,话语间已走到景昀身前。“如何称呼?”
“真真是不赖,这模样这神情,”那人不禁赞许道:“果真是制得住你的。”
“兰因,先回去。”谢萧轻轻皱了眉。
景昀退后半步,作了个揖道:“景昀,景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