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六微微笑了,“原来你一早就喜欢这个调调。”
苏铭玥作势拧他,“是你要自比青楼女子,我可没有那个意思。”
红菱也道:“但是刚刚一路行来,好似嵩城并没有窑子啊。”
董六道:“怎么没有?家-妓、官-妓都有,这里是雁门关,往来人群众多,上至朝廷大员,下至贩夫走卒,都要从雁门关过,嵩城离关卡三十里地,骑马半日就到了,守军将士的家眷多半安置在这里,那些打光棍的可不就要成日里出门赌钱嫖-妓?只是边关比不得京城,没有那么多花样招揽客人。便是你在京城秦淮河畔看到的姑娘,能出来抛头露面的,只能算二等的私-妓,她们很少接客,权当门面,或者还有老鸨子混在里面,真正接客的都在屋里头关着,越是漂亮的越遭罪,不出几年一身的暗病,到死的时候一张席子裹了丢去城外乱葬岗。”
红菱和采莲听得愕然,“一等的私-妓是不是好一点?”
董六道:“一等的私-妓不见得多美,但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养在屋里轻易不见客,老鸨子培养她们要赚名声的,初-夜要拿出来卖高价。文人雅客争相写诗称颂,但是只要出得起价钱,无论你是六旬老翁,还是军营莽夫,不都要接客?接过客的花魁娘子红不了一两年就销声匿迹了,不用等年老色衰,横竖屋里还有后来者,谁还记得?”
苏铭玥叹气,“都是薄命的女子。”
“官-妓更不堪,五行贱籍之末,不少人是因得家中获罪入了教坊司,前一日还是官府的千金小姐,下一日被扔到边关的军营,任你满腹诗书,才情出众,一样面额刺字,永世不得翻身。连她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都是贱籍。但其实,她们在深闺里,什么错事都没有做过。便是之前那邱峥岚的家眷,就有被贬入教坊司的,他动了皇上的女人,皇上便要连带他家的女人一起遭殃。”董六面南仰头,让阳光晒到自己的脸上。
怜香道:“六爷莫再说这些了,吓到了姑娘们。”
正走着,隔着墙,院中突然传来呼喝叫骂声和女子的哭求声,一盆水泼在身上地上的声音,此时虽已开春,水浇上去,必然彻骨寒冷。
一间北向的院门打开,里面有一个中年女子走出来,身边跟着护院,就那么一瞬间,她们看见院子里几株盛开的桃花之后,一排跪了四个衣衫褴褛的女子,统一地举起手顶了洗脚盆在头上,一身的水,颤颤巍巍抖得筛糠一样。而那出了门的中年女子还在骂骂咧咧,北地方言铿锵有力却听不太明白。
董六道:“她说要去找人牙子退钱,这几个姑娘有暗病,她出的价钱是买干净姑娘的。她还要饿她们三日,为了省下饭钱,再找几个人看好了,别让她们寻了短见,那就不能退钱了。”
门重重地关上了,门上挂了一张破圆竹编,这就是当地家-妓的暗号了。
“嵩城的妓-院门口是不挂灯笼的,往来的人员复杂,嫖-妓也不想被人看见了。边关的兵将都不爱嫖官-妓,只因官-妓多半面上刺字,破了相就不好看了,是以家-妓猖獗。我不想去窑子里打探消息,不是为的看不起窑子里的姑娘,嫌弃她们不干净。是看了心里难受却又无能为力,我救得了一两个,却救不了全天下的女子。”董六把苏铭玥的手夹紧了,几个人渐渐走远。
苏铭玥忍不住回头看看那张竹编,对董六道:“你一定要大权在握,这天下的苦命女子都等着你去搭救。”
董六不说话,只紧紧抱住了她。
第61章 常大人的巴掌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忙完第一波的春耕,只是将大豆种下去。
真正的农忙,是端午前后收麦子,一年的收成都看麦,北地不似江南,早稻收成不好,可以补种晚稻,两广一年四季在忙农事,桑园水田,没有闲时,有道是湖广熟,天下足。而北地收了这一茬麦子,接下来种的荞麦、水稻、高粱、大豆都抵不上这一季麦子的收成。去年湖广闹灾,那里的粮是运不到边关了,要吃饱饭,得靠自己的双手。
春日白灾,今年的麦子收成不好,雁门关外蒙古人的牛羊冻死无数,他们更缺粮,没有粮就要南下强抢,抢粮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了活命,只能豁出命了。
从辽东到贺兰山下,长城修修补补,不是所有口子都能封住,豺狼就要从那些破了的口子里蹿出来咬人。
太行山上不种粮,山上的土匪也虎视眈眈。
地里的麦子刚收起来,还没入城,就被人抢去了,收粮需得一半人干活,一半人把风。
董六在雁门关的城垛子上巡视的时候,一直忧心忡忡地朝北而望,他的兵还在骂骂咧咧,怪长官日日里让他们背木头给小媳妇劈柴,也不教点真功夫。
那个躲在窑子里不肯出来,还送来贿银的百户长,之前由龙虎卫指挥使常清河大人亲自来拿了,就在雁门关校场边砍的头,三军注视。董一鸣挨了个巴掌,常清河训斥他三条罪状,一是没有本事把人拿了,二是把杀人的活计推到长官头上瞻前顾后明哲保身,三是练兵不力拉出来的一千多号人除了跑路是行家刀弓剑戟十八般武艺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简直一群乌合之众。
既如此,董一鸣的人马就继续去跑吧,蒙古人来的时候且看看能不能跑得过人家的马腿。一千多号人被罚绕着嵩城每天跑,董一鸣在队首,收麦的事也不用他们管了,自然分粮的时候缺斤短两也不能表示不服了。
董六被他的兵埋怨死了。
董六这一日回到家的时候,半边脸肿得跟发了面的馒头似的,虽然他想以一边示人,到底没有三两下就让苏铭玥看出了端倪。
上完药,苏铭玥拍了桌子发起了彪,“皇上打你都不带这样的!这姓常的敢!”
董六赶紧捂了她的嘴,生怕邻居听了去。
“要我说呢,姓常的打轻了。”
苏铭玥不敢置信,冷冷地一句,“我看你这是挨巴掌挨上瘾了?”
“姓韩的打我,跟这位常大人打我,原因不一样,立场不一样。以前我在军中,上面没有人管着我,只有我打别人,没有别人打我的。今日里我寻思着,若我是长官,他是属下,我恐怕要挨三十军棍的。我看他今日里赏我一巴掌已经是格外手下留情了。”
苏铭玥细瞧他另一边没有肿的脸,忧心忡忡,“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没有的事!咱们女人最敏感了,但凡谁喜欢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若是浑然不知,那铁定是装傻。”
苏铭玥继续忧愁,“可你现在是男人,俊俏的儒将,军中那些男的,莫说是好男风的,便是不好男风,长年累月地在边关,见了母猪都赛貂蝉,见了你这样的,那还不直往上扑?”
“娘子多虑了!”董六把她搂到炕上,头埋到被窝里,又去听那腹中胎儿的响动,“哎哟,踢我了呢!你感觉到了吗?”
苏铭玥自然是感受到了,她心中第一次有为人母的喜悦,不过常清河打了自己相公一巴掌的事不能表过不提,就这么算了。她素来知道董六不答反问,继而顾左右而言他的伎俩,“那常大人既是格外手下留情,那你怎么承他的情?”
“自然是尽忠职守,报效朝廷!”董六拱手一揖,可惜衣衫不整,加上两撇风流的小胡子,不像个丘八老爷,倒像个勾栏院里的混不吝。
苏铭玥揭了他的胡子,害得他“嗷”一声。
怜香和红菱采莲在外间屋里嗑瓜子的嗑瓜子,纳鞋底的纳鞋底,怜香还拿了一本书用北地方言念出来,红菱采莲正跟着她一起学。听到这一声喊,三个姑娘统一地翻了白眼。
红菱道:“今日不是没喝那汤药吗?怎么这嗓子还是跟破了音似的。”
采莲不禁忧心,“她不会从此以后都这副嗓子了吧?”
怜香道:“那可惜了,她虽然也不会唱歌,但是说话声音蛮好听的。”
红菱道:“小姐说了,那倒也不用担心,只要不喝那汤药了,多养一些时日,嗓子便能慢慢恢复了。”
董六的脸在娘子的悉心照料下,很快恢复了面貌,又变回了风流俊俏的董六爷。
这一日收麦的队伍出去了,蒙古人不知道从哪个方向突然冒出来,绕到嵩城来抢麦子,来的人也不多,不过三十多骑,然而骑马冲将过来,冲散了收粮的队伍,死伤无数。
常清河得了消息自雁门关赶过来,在田头检视死伤的士兵,正气得吹胡子瞪眼。这当口董一鸣骑着马,带着他的几十个步卒埋伏在城西的一个隘口,先用绊马索拦住了蒙古人,然后上前用**一顿乱扎,最后抢回了粮,宰掉了蒙古人,还缴获了蒙古马四十二匹,马刀三十柄,其他弓箭、匕首等若干。
董一鸣的人无一伤亡。
那几个告病回家的老兵还没获准回家,就蹲在校场边清点战利品的台子下,抹着鼻涕看着龙虎卫指挥使大人五彩缤纷的脸。
“董一鸣,董仲瑾,董六,有点意思啊,哈?”常清河阴晴不定地看着远处的董六,后面跟着他的心腹李明堂。“你说这人是靠着家里的庇荫升上来的,没立过什么战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