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铭玥道:“我有一点比你强,都道我是弱女子,我且要留好了这一手,正所谓兵不厌诈。”
梁冠璟道:“你可以拿怜香练手,但要记住,若是不能练到一招制胜,就不要在外人面前出手。”
苏铭玥突然出手去掐她的脖子,梁冠璟轻轻一格就扣住了她的手,满满的挫败感袭来,她叹气,“算了,明日我拿些米和糖,去跟邻居张嫂换个小狗回来。”
蒙古人袭击了收粮的戍军,虽然董六一举歼灭了这小股散兵游勇,然而到底营里死了几个人,这里面就有家眷住在白水镇的。虽然那人品阶低,不过寻常小兵卒子,按理是不能携带家眷的,但是他有舅父在雁门关任抚镇,便花钱给他置了私宅,将家里无人照料的寡母接来嵩城,这一下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名妇人也不过三十多岁,一下子没了独生子,先是要出雁门关去找蒙古人寻仇。街坊邻里告诉她那几个杀她儿子的蒙古人已经让董六爷一举歼灭,她便来董家院中磕头谢恩,当晚回家便寻了一回短见,好在苏铭玥警醒,让怜香去看看,总算人给救了回来。
苏铭玥见她整日痴痴傻傻地坐在门厅内对着桌前排位发呆,怕她终是要再寻短见,便时常去她家里做客,带些自制的江南口味糕点。那妇人姓沈,旁人唤她沈婶拗口,便加了她在家中的排行,唤她二婶。
苏铭玥二婶长二婶短地唤她,那二婶也知冷暖,说是自己想开些了,不会再寻短见,只是往后长夜漫漫,独活世上,一想起来便悲从中来,心生恐惧。又道苏铭玥嫁的董六模样好又是个有能耐的,她如今腹中又有个指望,以后一家人必定和和美美,共享太平。
苏铭玥又不能将自己全家皆为女眷的实情和盘托出,只道,“女人也不能全靠男人活着,眼下你既然不准备回老家,那也要想想法子在嵩城活下来才好,单靠上头拨下的抚恤金度日总是撑不了多少时日。”
二婶茫然地看着苏铭玥,又是不想活了。
苏铭玥道:“ 这嵩城在雁门关内,往来商户繁多,二婶若是做点小生意贴补,虽不能盖房置地,倒也是一条谋生的路子。你若回了老家,即无田产,也无头上遮风挡雨的几片瓦,去亲戚家里寄人篱下还要看人脸色,便是二嫁,也没什么好人家等着你挑。倒不如在这里自立门户,倘有人欺你是寡妇,莫说董六爷愿为你出头,这嵩城几千的军户便都是你亲兄弟亲侄儿,会为你撑腰。”
一番话说得二婶心思活络了。
苏铭玥又道:“董六的饷银其实不多,他又是个两袖清风刚正不阿的愣头青,我家中女眷众多,吃穿用度花钱如流水,再说了哪个女人不喜欢穿金戴银?我便寻思着在嵩城开个客栈,兼卖些酒水,我娘家带来的嫁妆够撑起门面的,董六也支持,可在旁照拂,免得有不好相与的客官来寻衅闹事。只是我现在临盆在即,也不是个抛头露面惯了的,我看二婶倒能独当一面,可否帮我做这个掌柜的?”
二婶又惊又喜,“掌柜的?我行吗?我都不识字,也不会记账。”
“记账自有账房先生。”苏铭玥抱着肚子,微笑地看着二婶。
说干就干,那二婶摩拳擦掌,热火朝天。
苏铭玥的嫁妆拿了出来,先是置下了一片地,由她亲自挑选。这地不大不小,位置也隐蔽,正在那嵩城最大的窑子大院后面,因得前面房屋门面挡住了,要绕着一条小弄堂进出,便只有几家破落户住着,屋顶年久失修,倘是外面下大雨,里面就要下小雨。她花钱买下来,这些破落户得了银子可在别处买些像样的房屋。
二婶不解,便问她有的是好地方好房子,为什么要买这里。
苏铭玥道:“好地方好房子,便不是这些银子能买下来的,人家住得好好的,你突然赶他们走,不花大价钱怎么行?”
房子买下来要修缮,二婶的儿子在军中尚有不少同僚,董六这回也不嫌以公谋私的难听,叫了他下面的兵来帮忙,把这些房子几乎是推倒重建了,连成一片,加高了一层,还在前院种了桃树,挖了水井。
客栈开在隐蔽的地方,自然没有客人来住店,苏铭玥又买下了前面大街上一处极小的门面,原是一家面馆,屋内屋外只有兜个身的大小,现在充作小酒肆,外面挂的招牌上书“明月客栈”。这小门面就和弄堂后头的房子成了一家,有打尖住店的客人便引了过去。
董六有点哭笑不得,“这么劳师动众的。”
苏铭玥如今已经大腹便便,此时扶着腰跟他一起看酒肆上飘扬的旗面,“我不过是个甩手掌柜,也做不来真的掌柜,不过给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们一片遮风挡雨的屋檐。”
董六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僻天下寒士俱欢颜,夫人这是要大干一场了。”
苏铭玥道:“那日在窑子里被兜头浇凉水的几个姑娘,我本来想买下来,却不知道安置在哪里。后来让怜香去打听过了,竟然都被同一个人买走了。你猜谁是那下家?”
董六拿眼瞧她。
怜香在他们身后禀告:“今日里刚打听到的,还没来得及告诉六爷,正是那春福里的老鸨子。”
他们便统一地转过身又去瞧那春福里的招牌。这嵩城的窑子果然跟京城的不一样,门窗紧闭,守卫森严,那不大的门口站的是五大三粗的护院而不是千娇百媚的姑娘,乍一眼看过去还真不知道这里是窑子。
“那木十三就从来没现身过?”董六问。
“从来没有。”怜香答,“是圆是扁都没瞧见过。”
第64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明月客栈在千户大人的庇佑之下经营得风生水起,生意兴隆,掌柜的称呼也从二婶变成了沈二娘,采莲心细,便被派去在高高的柜台后坐了,当起了账房先生,客栈内又招了跑堂伙计和厨房大师傅,这些热闹都隐在春福里后面。乍一看明月客栈还是龟缩一隅的小门面,进得屋内只一个收账的柜台,和一个小方桌,两个人对饮刚好,四个人都嫌挤了,再有多的客人就要移步春福里之后,或者干脆好走不送。原来开面馆的时候尚有三个小桌,烧火的大炉子都摆在外面街上,倘遇到冬日刮大风,夏日淋大雨,炉子就要搬进屋里,撤掉一个小桌,拥挤不堪。经了苏铭玥的改造,门廊下雕花木屏风半遮半掩,一株紫藤给移栽过来,屋里面除了煮酒的小炉子,要吃喝得去春福里后面的大厨房端过来,所以这小小门面几乎只饮酒喝茶吃些果子,白日里不供应热菜,这样整间屋子显得十分敞亮,墙上多宝阁摆了花瓶香炉,角落里还码了几本志怪奇谭。
沈二娘一开始还想多摆几桌,放着生意不做,附庸风雅,在这边关上有谁来光顾?不成想一般的客栈酒馆在嵩城多如牛毛,都是为了接待往来的商贩军爷,这风雅之地只此明月客栈一家,连旁边春福里的护院都双手交抱胸前,对着这位新邻居摸不着头脑。采莲到底是京城宫里面出来的,一口官话把周围的客栈酒馆瞬间比了下去,有自视甚高的客人不愿意住那寻常客栈,就过来瞧上一眼,才发现内里乾坤,不同一般。待入了春福里后方的屋子一瞧,里面陈设虽简单,却连桌上摆设的茶杯茶碗都挺讲究,一看就是官窑出来的。
连常清河听说了明月客栈,都来瞧过一眼,不过他没走进去,直接到营房把董六叫出来,又是一顿臭骂,“边关守将为军户,不能私自经营买卖,你不是知法犯法吗?”
董六恭恭敬敬地抱拳作揖,“禀大人,这明月客栈是沈二娘在经营,她的儿子就是前些日收粮时蒙古人来犯,浴血奋战英勇殉国的烈士。我家娘子与她是街坊邻居,看她一个寡妇独居在白水镇,成日里寻死觅活地,这才给她出主意开了这爿小店。那时候我们营里的兄弟都去帮她修房盖瓦的,我想这原是应当的,她是不是军户我倒没计较了。常大人若是觉得不妥,要不我让我家娘子跟她说说,让她把店盘给别人?”
一番话滴水不漏,说得常清河没反驳的余地了,自己若是不依不饶地,倒像是跟阵亡烈属过不去,岂不是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常清河来得快,走得更快,军务繁忙,他还有别的事情,李明堂到他官邸又唧唧咕咕说了一番话,他就大驾启程,大军开拔,兵分两路,去长城上巡视了。蒙古人闹出来的动静还没下文,他不给朝廷一个交代,也属办事不利,后来巡到往西八百里的地方,据说是在不起眼的山脊后面果然发现了一个破口,于是常清河奏请朝廷,批下来一笔银子,用以征纳徭役,买石挑土,修筑工事,总算补上了这个口子。此是后话。
是日董六跟李明堂在春福里隔壁的明月客栈小门面坐了一起喝酒吃宵夜,正直炎夏,红菱还从后厨拿来了冰镇酸梅汤给两人解暑。吃吃喝喝的,又不免说起了隔壁春福里住着的那位木十三。
吃喝完毕,两个人走出门外,董六问:“明堂兄准备去哪儿再逛逛?”
“逛窑子去!”声若洪钟,“一起?”
“去就去!”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