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六安慰道:“我们要去的是雁门关,若是玉门关、嘉峪关,恐怕要误了时辰不能及时赶到,轻则吃军棍,重则砍头。”
怜香道:“自己发的委任状,却因为没有及时就任砍了脑袋,那可就乌龙了。”
董六问她:“你还记得那一年冬天在风沙里寻找敌军吗?”
怜香点头:“怎么不记得?那时候还是二少爷带着兵在沙漠里摸索前行,若找不到敌军困死在沙漠里的就是我们自己了。下沙子那可比下雪作孽多了,塞外的罡风我是这辈子都不要吃了。”
董六叹息,“我二哥一战成名,少年得志。”
怜香笑了,“我还记得他回来被老将军揍得满头包,怪他把你带上了。”
“不怪他,是我硬要跟去的,若不是我细心,找到敌军埋锅造饭的痕迹,他未必能克敌制胜,论功行赏的时候却没有我,我当时气得不肯理他。”董六说得高兴,随即想到自己的二哥已经不在人世,眼神又黯淡下来。
“所以我们能及时赶到雁门关吧?”红菱道。
“军队驻扎在雁门关,家眷安置在嵩城东面的一个小城镇,名唤白水镇,现在并非战时,兵营内的士兵都要出去垦田,农闲练兵,我是千户大人,无需下地,农忙时节可以回家与妻小团聚,平日里就是白日值守,夜晚回家。”董六说着蘸了脸盆里的热水,在桌上画出雁门关和小镇的地图。
旭哥儿道:“夜里不用值守吗?”
怜香点了她的脑门,“傻小子,她是千户大人,夜里执哨是小兵卒子干的,当然若是战时就不好说了。”
采莲道:“说了半天,我们还是去雁门关种田啊?”
怜香又道:“那可不好说,关外蒙古人的铁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冲杀过来了,随时要出关打仗的。”
董六点头,“这场白灾下来,蒙古人的牛羊都冻死了,活不下去,只能南下关内烧杀抢掠。”
休整了一夜,第二日又要赶路,苏铭玥怀着身孕,董六格外仔细不敢托大,横竖时间够着,她们不用那么紧赶慢赶。苏铭玥倒是不觉得勉强,她们在马车里,有毛毡子围着,可比外面骑马的三个人强多了,她身子受得住。
一夜北风呼啸,第二日天气晴好,日头下天空蓝得没有一丝云渣,举目白茫茫一片,除了道边的树,简直苍茫大地空无一物。苏铭玥身在江南,从来没有见过这景致,只觉得整个人都变得干净了。
“太-祖皇帝建都南京,江南虽好,但是北地这些城镇鞭长莫及不好驻守,常有蒙古人来犯。我劝过皇上迁都,但是江山初定,他不敢贸然北迁,满朝的官员也多江南文弱书生,连北地方言都不会说,更反对迁都。这事就一直搁置下来了。”董六骑马随车左右,一边还不忘向夫人介绍北地的风土人情。
这样白天赶路,夜里在驿站休息,到雁门关的时候已经离她们出发的日子半月有余。在白水镇安置了家眷,董六带着他的一名卫士董惜玉,一名小厮丰旭前去军中报到。
苏铭玥带着红菱采莲忙里忙外,把一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怜香是特意拨来给她的,此处虽在关内,若有个闪失,得有个会武功的练家子护着这些弱女子。
北地风土人情大相径庭,便是火炕怎么点怎么烧大家都不懂,怜香虽然见多识广跟在董六身边历练过,但是她贴身随侍,这种点火烧炕的粗活杂活她却没经过手。好在白水镇的军中家眷不止董家,对门对院和周围街坊不少,怜香出去随便一问,早有热心人上前相帮,火炕烧起来,洗脸泡脚的热水也都有了。
等这一天忙过去,到了夜里躺在暖烘烘的炕上,苏铭玥舒展了身体,只觉得快活似神仙。“这炕可真真好,一屋子都暖了,比在江南时还好。京城的冬日常常连连下雨,屋里屋外都跟冰窖似的,冻死个人。”
几个女人一起并排躺在大炕上,这时候怜香就说北地的冬日,若是男的出去野地里尿尿,得带一根棍子敲断尿出来的冰柱子,不然下面就给冻上了。若是喝醉了睡在屋外,那第二天就得用铲锹把人从地上铲起来。
红菱奇道:“那还活着吗?”
怜香道:“废话,当然早就冻死了!”
大家纷纷咋舌。
天色已晚,苏铭玥望望窗外,其实窗门紧闭,她望不到什么。
怜香知道她在望什么,安慰道:“她第一天去军中,上峰下属都要认识认识,可能还有同僚拉去喝酒,你且稍安勿躁。”
“她让我在她脸上下点功夫,别那么招眼。可是总不能日日里出去逮着面具,那种易容之术只能用在一时,便是那两撇小胡子都很花费时间,天长日久的难免懈怠了。她顶着那张脸出门,只别让人瞧出端倪的好。”
怜香道:“你莫小瞧了她,她也不是第一天到军中办事,这雁门关的守将,各位千户百户,她都摸得门清儿,她选在这个地方自有她的道理。”
苏铭玥点头,“她同我说过,边关乃苦寒之地,如今太平盛世,有功之臣来的少,认识她的人不多,这是一,以后她还是准备迁都,北地各处关隘多年不曾巡视,她想亲自来看一看,这是二,以后咱们都是并肩携手做大事的,我不来历练历练,便永远只做一只笼中鸟了。”
怜香道:“你们有商有量的,真好。”
红菱道:“只是小姐还怀着身孕呢,这要是有个万一……”
苏铭玥道:“冬至山海关,西至嘉峪关,乃至于长城之外,不都是过日子的人,不都在生儿育女?蒙古人就没有女子,他们的女子就不生娃娃了?”
红菱道:“你一个江南女子,怎么能和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比?”
怜香道:“你家小姐非常人能比,要相信她。”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隔壁院子有狗在叫,门扉“吱呀”一声,是董六回来了。
苏铭玥赶紧下了炕,披上衣服出去相迎,她的相公摘下斗笠,拍掉两肩的霜花,靠得近了,身上略有酒气。
“真的去喝酒了?”苏铭玥有些嗔怪。
董六接过她递来的热茶漱口,“都是没读过书的大老粗,除了喝酒也没别的消遣。哦,要带我去一处楼子里同官妓喝花酒,吓得我借口出恭,逃了回来。”
屋里的人都出来迎接,伺候一家之主洗漱,董六直说天色不早,便让她们去各屋自己的炕上睡了。她坐在那里洗脚,接过苏铭玥递来的毛巾擦干,又自己端了洗脚水出门泼到屋外雪地里。
两个人终于回屋躺下,苏铭玥给她卸去了小胡子放在床头几案上的小盒子里,又在被窝里解开束胸的布条,温香软玉在怀,董六就重新变回了梁冠璟。
“这雁门关的水还挺深,守将马玉是个财迷心窍的,联合下面几个千户一起克扣饷银导致年前军中哗变,虽是弹压下去了,不知道怎么的被上头的龙虎卫指挥使大人知道了,现在马玉被押解入京听候发落。那位龙虎卫指挥使大人派了他的亲信来彻查此事,下面的四个千户大人很紧张,现在准备拉拢我一起解决这个事,若是解决不了,估计他们想解决我了。”
苏铭玥“啊?”了一声,“这是要你同流合污吗?”
“然后军中不是哗变吗?漏网出逃的几个百户和士兵在关外蒙古人的地界上,现在也不知道是降了还是往西入山当土匪了。总之此地匪患也厉害,若是这些军队里操练过的丘八老爷入山成匪,久而久之恐成大患。”
苏铭玥不吭声了。
“雁门关内往来的商队也不少,年后来了一个大商人,带了大批金银财宝来采买人参鹿茸之类的药材,现在土匪盯上了这块肥肉。”
苏铭玥叹气。
“然后那位龙虎卫指挥使大人派来的亲信今夜同我吃酒的时候,试了我的武功,觉得我身手了得。”梁冠璟看了看苏铭玥,“他委派我一个机密的任务,去窑子里杀一个人,也就是那个如今宿在那里不肯走的大商人,还要做成是土匪来杀人的。”
苏铭玥怪叫:“这什么跟什么啊?”
梁冠璟捂脸,“我好像不该带你来这里的,这才是第一天。”
“现在还能走得脱吗?”苏铭玥问。
梁冠璟苦笑,“怕是难了。对了,我打听过了,雁门关内倒是有个圣手稳婆,我早早去拜会她,届时你临产之时,还要她来照应。”
苏铭玥双手抚摸小腹,那里已经微微隆起。“要这个孩子做什么呢,真是个累赘。”
“不是你非要吗?说是有个孩子,才像个家的样子。”梁冠璟说完,也伸手去抚摸她的小腹,“不过的确还是要生一个孩子的,不然以后谁来继承皇位呢?”
苏铭玥“噗嗤”笑了,“他既不是嫡出,也非长子,连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呢,怎么就能继承皇位了?”
“事在人为。”
苏铭玥想了想,“你以前不是有个孩子流落在外了吗?说不定……”
“我来这里,也是想找一找,虽然没什么希望了,不过……说不定呢……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心里一直记挂着,也是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