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置完了邱峥岚,还有一个人也要处置。
苏云海被皇帝又一次扣在宫中,韩成玦的老丈人这么多,是以也不会特别给老丈人面子,梁老将军这样的开国元勋还能以礼相待,而苏云海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了。他被太监带入一个破败冷清的屋子里等着,没有人给他一句解释和说明。
皇帝并没有见他,黄昏时分有不认识的内监带着几名卫士进来,一杯毒-酒,三丈白绫,让他自裁。苏云海根本没闹明白自己犯了什么罪,他哭求内监给个解释,让自己死个明白。
那太监见他不肯就死,便好言相劝了几句。
苏云海死到临头了,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他冲到门口,先是高呼皇上,再是喊苏家三姐妹的乳名,没喊几句,卫士便把他按在地下,开始强灌毒-药,他双手挣扎着刨地,十个指甲皆尽折断。
苏云海服毒自尽的当口,苏静芝和苏铭玥正围坐在床前绣小孩子的肚兜鞋子,边闲话家常。
苏铭玥道:“那人在菜市口服刑,整整剐了三千六百刀,你进宫来的时候怎么也不路过去看一看?”
苏静芝皱眉,“我最怕见血了。”放下手里的虎头鞋,她叹了口气,“其实他也罪不致死,你这样闹得他满门抄斩,祸及子孙,便有些过了。”
梁冠璟和苏铭玥相视而笑,交换了一个眼神。
苏静芝也不好意思起来,“是,我这是妇人之仁。”
梁冠璟道:“我劝过皇上的,刑罚有度,也不要牵连了家人。只是给他定罪的又不是咱们,都说他得罪了皇上,这便没有法子了。难不成咱们冲出去把人救下来?”
苏铭玥道:“当年他做下那种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家人,想想子孙?”
梁冠璟看了看窗外,怜香匆匆穿过回廊往这边而来了,她知道她来报什么信,苏云海此时应该已经咽了气。
这便是朝堂,这便是后宫,生杀予夺,命如朝露。
那身在长乐宫的贵妃娘娘听闻亲爹死在宫里会怎么想呢?会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阁楼吗?会想起娘亲被拖上楼强灌毒-药吗?会想起被头底下管家公悄悄塞回去的那双手吗,那十根手指根根指甲尽断,负心郎要你死,便是悍妇奋力一搏也挣不回命来。
恐怕不会了,她忙着安胎养神,忙着鬓边贴花,忙着后宫争斗,忙着保住自己的地位,她哪有闲工夫想起她那个不成器的爹?
又是一年元宵时,梁冠璟和苏铭玥相携出宫赏民间灯会,韩成玦陪在左右,不知怎么的,灯火阑珊处,人潮汹涌熙熙攘攘之中,他就把两位夫人弄丢了。
丢了就丢了,第二日也就回来了,上回自己闹得过分了,这一次韩成玦放心大胆地回宫,只留几个大内密探出去寻人。
结果第二日皇后娘娘和已经升为婕妤的苏铭玥还是没有回来。
第三日去梁府打探的人回来说,梁冠璟和苏铭玥根本没有回娘家,苏府如今早已家道中落,一家老小作鸟兽散,连宅子都卖了,更没有两位佳人的下落。
又几日韩成玦派去苏铭玥江州老家的探子回来禀报,说苏铭玥的傻哥哥年前就搬出了陋室,如今在老宅向阳的东厢房内住着,一日三餐有厨房师傅照应,一早便有家丁将恭桶拎出去倒夜香。照顾他的人也非苏家旧人,大内密探竟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只知道照顾起这个傻子来,倒是尽心尽力。
站在桂离宫里,廊下鸟笼空空如也,笼门敞开着,那只他自南海寻来送她的蓝毛云雀不知所宗。
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韩成玦常常想起苏铭玥,仿佛一转头她就坐在案前朝她嫣然一笑。
其实苏铭玥几乎不冲他笑,是他记错了。
他知道是苏铭玥恼了自己,一时半会儿的不肯原谅他,即便他替她报了仇也不能抵消。不过没关系,她肚子里怀着自己的孩子呢,她早晚要回来的。
这样想着,他便暂且把这件事搁下,横竖后宫佳丽无数,一时见不着苏铭玥心中难过是有的。难过着难过着,明月千里之夜,对酒当歌,睹物思人,竟也别有一番忧愁在心头,连那忧愁的滋味,也跟苏铭玥这个人一样,已然成了一幅画,一首诗,深深烙印在韩成玦心头。
苏铭玥的美,连身怀六甲的苏静贤也比不得分毫了,毕竟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美貌必定有所折损,而且还轻易碰不得。苏铭玥虽然一样大着肚子,可是他没能亲见,远在天边只能遐想,越想越是感怀神伤。
她一定会回来的,届时带着他们的孩子,他坚信这一点。
梁冠璟和苏铭玥一行数人,驾着马车在信阳官道上赶路。
马车有一辆,惜玉赶车,装着苏铭玥和红菱采莲三人,马车外另有三骑,梁冠璟和怜香,丰旭策马而行。
为了出行方便,苏铭玥给赶车的惜玉扮了男装,而梁冠璟作为她们一行人的主心骨,也是男装更方便一些,至于旭哥儿,她不过十二三岁,打扮成少年郎易如反掌。
惜玉男装倒还像个小厮模样,她平素少言寡语,出门在外不怎么叫人起疑,说话嗓音刻意压低了,不是很明显。
梁冠璟就不行了,她开口就是女音,苏铭玥的娘告诉过她一种草药的配方,喝了喉咙肿痛,说话的嗓音就变嘶哑低沉,听着像男声,可也不能天长日久喝这种汤药,一来与身体无益,二来喝一小口便要受一两天的喉咙之痛,她不忍心。江湖艺人走街串巷玩杂耍招摇撞骗解一时之需尚可,总之药材难找不说,药还难熬制,是以只配了一小瓶随身携带,到万不得已时解围用。平时梁冠璟干脆称身染喉疾,开口不得便是,只学那惜玉少言寡语免得惹人侧目。
苏铭玥又仔仔细细地做了两撇小胡子,贴在梁冠璟唇上,这胡子耗费了她平生所学,因此贴上以后真假难辨,让人瞧不出端倪。
红菱采莲和旭哥儿看了,纷纷称奇,有了这两撇小胡子,梁冠璟初看之下比之郑国公主更像男人了。
苏铭玥心中十分得意,“我若是用羊皮和头发丝再细细制了,贴在她这些地方,便仿佛男子刮过胡子一般,只触之手感不对,别叫人轻薄了去就不会被发现。”
马车内的姑娘们便齐齐去看梁冠璟,红菱道:“皇后娘娘扮起男装来,真是不输顾长风。”
采莲也点头,“这模样的确招人惦记,无论是小媳妇还是大姑娘,乃至好男风的,都会忍不住拿眼去瞧她。”
梁冠璟眉头一皱,开始教训她们几个,“都说了,以后叫董六爷,是朝廷一纸调令派我去嵩城任千户,领的是从六品忠显校尉衔。”说完又对苏铭玥道,“你能不能在我脸上多下点功夫,弄得不那么显眼一些?”
红菱道:“你给自己封的官儿吗?为什么不直接封个将军当当,带兵打仗方便一些。”
梁冠璟指指苏铭玥,“你告诉她。”
苏铭玥便娓娓道来,“将军受封赏都要入京,如今带兵打仗的将军里头十个有七八个认识皇后,这些将军们在京城里济济一堂,那纸便包不住火。但是从六品校尉起,就可以携带家眷随军,再往下不能带家眷,又不方便了。”
采莲道:“天大地大,怎么要去边关受风沙之苦?”
苏铭玥道:“我说了要出宫,从今往后都不回来了,问你去不去,你说你深思熟虑,要跟着我的。如今反悔了,你大可以回宫。”
梁冠璟冷笑,“回宫?想得美!回宫告发我们几个吗?你已经上了贼船,要是反悔,我肯定一刀把你解决了。”
采莲吐舌头,“那……我们去蜀中跟顾长风碰头也行啊,有他照拂总方便许多。”
苏铭玥道:“年后我二姐已经随他去了蜀中,侍奉左右,要是我们再一去,他俩还能好吗?顾将军的姻缘蹉跎了半辈子,咱们就别再害他了。再说与后妃有个不清不楚的暧昧,韩成玦还能饶了他?”
想想那个千刀万剐的货,采莲咋舌。
“如今太平盛世,耕田织布的总有活路,去边关……”采莲还是有点委屈。
梁冠璟道:“是我没用,也没别的本事,要养活一大家子,只能领兵打仗。”
怜香戴了女眷的斗笠,白纱遮面,只听她在面纱下嘻嘻笑道:“你们莫听董六爷的瞎话,她就是一时技痒,怀念金戈铁马的日子。”
梁冠璟道:“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谁爱打仗啊!”
苏铭玥见她策马扬鞭,前去探路,只觉得这人一派风流,一表人才,若不是去领兵打仗,简直埋没了她的才华!
第57章 忠显校尉
董六带着妻小到雁门关内不远处的嵩城就任,时逢白灾,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封住了官道,马蹄深陷,寸步难行。车上的女眷都要冻僵了,旭哥儿年纪小,也被塞入马车,姐姐妹妹们抱在一处还是冻得直打哆嗦。车外骑马的几个人就更受罪了,到得驿站,董六的手套拔下来,十根手指冻得发青,怜香惜玉也好不到哪儿去,几个人端了一大盆雪进来,先是围着火炉细细擦了,又用冻伤药膏涂手。
苏铭玥见相公的手都冻伤了,急得抱在怀里,跟采莲一样有些后悔要来北地吃这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