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侧,一人着玄衣,青冠虎珮,腰间悬一把银色长剑。
“都布置好了?”
“是,按陛下所说,六十五骑羽林军全部出动,另有金吾卫三十人,影卫六人暗中待命;从关口回朝兵马共三队,均已整装出发。”
“好,”李霁转过身,对那人道:“按计划进行,正巧今夜皇叔要请朕前去王府小聚。”
那人闻言微微皱眉:“如此鸿门宴,恐怕…”
“怕?怕什么?”李霁笑笑,“不是还有你么?”
李霁抬眸,灰瞳中倒影着那人略微不安的面容,他伸手抚平那人眉峰:“朕已经怕了十余年,现下该有个了断了。”
夜色渐浓,隐约有黑影从殿中窜出。李霁重新回到书案旁,指尖碰到一个冰凉物件儿,立刻厌恶般收回手。
是那盅冷了的银耳莲子桂花羹。
“徐公公。”
“老奴在。”
“把这个倒了,勺子和碗一并碎了。”李霁淡淡道。
内监闻言一怔,却也不敢多问,只是利落得将东西收拾好,正要离开,又听他突然道:“最近的膳食里不要再加桂花,银耳和莲子了。”
“朕恶心。”
月过树梢,王府内一片灯火通明。
丝竹管弦中夹杂着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庆宴上,摄政王李玉轩位居主座,侧立着位绛衣女子,女子以红纱遮面,双瞳剪水,眉目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坐席边,一人身着暗金龙纹袍,腰坠九龙佩,另一人着月白长衫,长须灰发,目光精明。
正是李霁与任嘉承。
任嘉承看见李霁,作势要跪身行礼,但见李霁轻轻捏了捏内监的手,缓缓笑道:“今个儿皇叔做东,咱们君臣之间没那么多规矩,任卿随意就好。”
任嘉承本就是作势,闻言慢慢站直了身子,“是,陛下。”
内监引李霁入了坐,自己则跪至他身侧,为他一一介绍菜品,夹菜倒酒。
宴席正中有舞女以舞助兴,李霁虽看不到,也能轻击桌面合拍子,不至于扫兴。
酒过三巡,李玉轩放下银筷,突然道:“之前听说侄儿自小喜欢听戏,可是真的?”
李霁闻言一笑:“侄儿目不能视,舞艺看不了,平时只能听些戏来解闷。”
“哦?”李玉轩似是来了兴趣,“侄儿可有什么中意选段?”
“中意谈不上,有些听得多了,就会比较熟悉。”
“是么?”李玉轩眸色微闪,举起酒杯轻啜一口:“本王到是没怎么听过戏,今日听侄儿说的,到颇有几分心动。”
李霁闻言面色一沉,果然就听李玉轩道:“难得任相也在,侄儿方才说了不论君臣,侄儿若看得起叔父,不如就为本王唱上一段,也让本王长长见识。”
李霁手指紧紧攥着酒杯,指尖发白,他冷笑道:“皇叔这是何意?”
李玉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正要开口,便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探子大步跑入,于宴席正中跪下:“禀告陛下,王爷!城外关口的小径突然爆炸,数名将士被埋于碎石之下。”
“怎么回事!”李霁闻言猛的站起身来,酒杯滚落至地上,酒水撒了一身,内监连忙为他擦拭,却被他一脚踹开,“苍将军呢?”
李玉轩不紧不慢的拿起银筷,“侄儿莫急,且听探子细细回禀。”
跪着的人抖如筛糠,声音颤抖:“苍将军他,下落不明…”
李霁握紧了拳头,半晌后咬牙道,“去,再去找。”
李玉轩放下筷子,轻描淡写道:“既是爆炸,八成被埋在乱石之下了,这种情况就算找到也是枉然,侄儿还是节哀顺变的好。”
李霁深吸一口气,灰眸里尽是狠戾,他对坐上的人道:“侄儿今日尚有要事要处理,无法陪皇叔尽兴了。”
他说着就要转身,面前突然拢下一片阴影。
徐公公见状厉声呵斥:“大胆的奴才!居然敢拦陛下的路!”
高翔站在李霁身侧,刀鞘横至他身前:“陛下请坐。”
李玉轩轻笑一声,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戏尚未开始,侄儿莫要着急。”
第33章 幻境(三)
沉默许久的任嘉承眯了眯眼, 刚想开口,却见面前年轻的帝王突然笑开:“皇叔让侄儿来此,便是来看这出戏的?”
李玉轩摇了摇头:“本王到是觉得, 侄儿不仅喜欢看,还喜欢演才对。”
“皇叔怕是喝醉了。”李霁冷声道。
“醉?”李玉轩突然哈哈大笑, 他饶有兴味的看着面色苍白, 身姿却依旧挺拔的皇帝,沉声道:“那就当我醉了吧, 我的好侄儿,趁着现在热闹, 你不如就助兴唱几段, 也算亲自为你那小伴读送一程。”
“王爷, 这……于礼不合。”任嘉承站起身,刚一开口, 便被人轻轻按下, 李玉轩轻叹一声, “任相,你老了, 此事就莫要掺和,只看着就好。”
这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李霁听着四周动静,心知此时附近全是摄政王的人, 他垂下眸,突然笑出声来, 而后俯首示弱,一字一句道:“既然皇叔都这般开口了,侄儿自然不好拒绝。”
他摸索着走至李玉轩身边,左手举着酒杯, 右手拢在袖间。
“这杯酒,算是侄儿赔罪。”
他说着将酒一饮而尽,李玉轩抚掌大笑,端起酒杯尚未饮下,就见眼前白光一闪,正映上那双积嗜血灰曈。
手起剑落,丝竹骤停。
血液喷涌而出,尚待几分温热,硕大的头颅滚落在地,乱发混了血贴在脸上,又滚上了尘土。
李霁手持软剑,面上毫无表情。
一直跪坐在李玉轩身侧的女子突然尖叫一声,缩至角落瑟瑟发抖。
李霁歪头朝向那个方向,轻声道:“你的声音,和朕的皇后倒是挺像的。”
卫婉闻言不在出声,她死死的咬着嘴唇,双腿止不住的打颤,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任相,你说,是不是。”
四周的侍卫很快反应过来,手持长刀,均向李霁身上砍去。
“陛下!!!”徐内监大叫一声,要看刀口就要落下,两眼一闭,生生晕死过去。
霎时,有银剑飞过,生生架下了几把刚刀,六人飞身至殿前,皆玄衣猎猎,眼底满是杀意。
接过银剑,影卫移至高翔身前,未等他反应便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鲜血沿剑尖滴落,其中一人扫视众人,冷声道:“摄政王李玉轩,嚣张跋扈,以下犯上,有谋反之嫌,现已诛伏。”
“陛下念尔等忠义,放下兵械投诚者,不杀!”
众人面面相觑,听着府外打斗声阵阵,知晓此时已无力回天,于是放下手中武器,后退半步,跪至原地。
李霁似是没听到这些动静般,他对着墙角勾勾手指,眸中无比平静,“你过来,再多说几句我听听。”
卫婉咬着唇,面纱被眼泪打湿,面部轮廓依稀可见。
那夜,李霁就坐在那具无头尸首旁边,静静听着门外惨叫声,一杯接着一杯饮酒。
未几,有人自门外大步而至,黑衣遮盖了满身血污,他来到殿中,单膝跪地,对着主座的男人行礼,声音沉稳而干脆。
“臣,苍向寻,前来护驾。”
李霁静静地盯着他,然后开始笑,从轻笑转为大笑,笑得淋漓尽致,笑得声嘶力竭。
庆历五五六年春,摄政王李玉轩醉酒谋反未遂,被皇帝亲手斩杀。定远将军苍向寻因护驾有功,战绩赫赫,封一字并肩王,苍家谋反一事最终被平反,百余口皆被免除罪行。
养心殿中,阶下一共跪着三人,皆灰发长须,头戴乌沙,三者皆是朝中老臣,其中之一就是任嘉承。
李霁靠在太妃椅上,嘴里哼几句戏文,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桌面。
“几位爱卿一下朝便闯入朕的养心殿,所谓何事啊?”
“陛下,”其中一人出列道:“今日早朝,陛下对处理摄政王谋反一事,臣以为不妥?。”
“哦?哪里不妥?”
“陛下下令,摄政王王府上下二百余口人,加上亲眷下属,无论男女老少皆秋后问斩。”
那人越说越激动:“陛下此番举措,未免也太过狠戾了些,倒时只怕落个暴虐无道的名声,引得民怨沸腾,悲声载道啊!”
“那又如何?”李霁微微一笑,“他们说他们的,关朕何事?”
“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更是百姓的天下,陛下切不可这般任性!”
“朕杀几个该死的人,就任性了?那如果朕告诉你,朕还打算处理朝堂上与摄政王有所勾结的史吏官员,你又该如何?”
另一人闻言立刻接到:“陛下要怎么处理?”
“无论官职大小一律流放域外,府中男女家眷皆入奴籍,如何?”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底的惊讶,“陛下!此事非是儿戏,还请陛下收回成命,重新审视摄政王谋反一事!”
“够了!”李霁将手中茶杯掷出,冷笑一声:“朕意已决,爱卿不必多言,徐公公,送他们出去。”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那人甩开内监的手,跪在地上:“陛下执迷不悟,臣却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自甘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