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不救,怎么救,可这内试毕竟只是假象,所有人物是命运已定的npc。
他的手停留在玉牌上空,片刻,一咬牙,压低声音道:“快起来,随我出去。”他作势要推推少年的肩,谁知伸手便触了个空,直接穿透过去摁在了床上,床铺间冰凉一片。
少年蓦地睁开眼,轻轻一笑,有着年龄容貌不符的寒冽,他虚虚握住了江煜的手腕。江煜愣愣看着那只苍白的细手,却也毫无一丝触感。
是皇宫中所见的那缕烟魂,他下意识摒住呼吸,调动了魔气,不知这魂埋伏在此,方才装睡半天,究竟是善是恶。
烟魂明明触不到实体,但气力极大,江煜根本无法挣脱开来,瞪大着眼,看着自己被生生拖拽进了方才烟魂所躺的被窝,烟魂自己也缓缓落了回去,和他完完全全重合。
江煜只听他悠悠道,“带你再回忆一遍,原不原谅他你自己作主。”
瞬时他体内强悍霸道的魔气消失殆尽了,不用照镜子他也能料得到自己右眉角一片的瘢痕。如同正规的参赛规则那般,他被彻彻底底锁在这副身体之中了,虽是腰间已别有命牌,但不到这回忆幻境结束是万不可能逃离赛场的。
感受不到如之前那般充沛的灵力,十年前的他似乎空有麟血却还无法灵活运用。
江煜躺在床铺间怔忡半晌,揉了揉脸,飞速翻身下床拾起问鸿剑,想要抢先一步离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魔宗结成的法阵映射在纸窗之上,一片通红火光,外面犹如一颗惊雷落了地,声音迅速炸裂开来,惊呼声,脚步声,兵戈相接之声熙攘纷杂,响成一片。
秘境之中的情景重新上演了。
他强顶着脑海内嗡鸣的诡异法咒之声,想要强冲出屋门,下一瞬,屋门自外被人破开了,是师尊!衣袍下摆已是溅满了斑斑血迹,发梢是被风抚动的凌乱,几处伤口掩不住他如剑而破的锋芒锐气。
江煜想起那留音瓶之中师尊忍着痛的呼吸,下意识焦急问道:“师尊你的留音……”
师尊有一瞬的停顿,眉头疑惑皱起,只催促他道:“魔修已经全部攻进来了,结界已经设下,我让问鸿送你出山门。”
这个师尊也是npc吗?此时的他知道江煜的真实身份了吗?
江煜的神情复杂万分,张了张嘴,“是因为我……”魔修攻进都是因为我,把我交出去就可结束这场浩劫。
师尊努力柔缓了神情,将他拉进怀中,“想什么呢?”额间印下一吻,唇瓣轻轻颤抖着渡过去几丝温度。
“那我也可以和你一同应战,剑术和灵力我都有修炼……”
师尊看也不看,轻拍了一下问鸿的剑柄,玉剑霎时体型变大,飞将过来,剑锋挑起了江煜的衣领,毫不顾忌他的挣扎扭动,带着他腾空,直直撞开了无数魔修的包围,腾空飞去,冲破那片法术灵力互斗厮杀的光弧。
在黢黑的夜空中,江煜回头望去,发现那片魔修仿若失了智一般,一边努力向屋内冲去,一边互相争斗撕咬,有人向着江煜的方向想要凌空追来,却瞬时被身后之人反刺一剑,刺剑之人还来不及回头,就被生生拧断了脖颈。
他们为了唯一的麟血而残杀,为了至上的魔宗首位而争斗不休。
禹承舟站在其中,遥遥望了一眼一人一剑离去的方向,似是一笑。继而凝神,一步一步踏入那片残肢鲜血淋满的荒蛮之中,动用了最后一分法力。
江煜只见整个漓阳居的上方,霎时扩散开一个巨大的金色光界,通照重天与九幽!
仙界之传,禹承舟一人斩尽三千魔修,只身护下宗门上下,从此得名云凛仙君,便是如此。
而世人不知,浩劫之始又是因他动了心,落了尘,空寂清冷的府邸之内藏下了仙界上下无尽争夺的神力。
可在仙君眼中,那不是什么麟血,不是什么魔君之位,那只是个嘴唇柔软,睡觉黏人的少年。
一路望来,一路残败,阁宇尽毁,密林摧倒,冲天烈火熊熊燃烧,整座山的生灵都在嚎哭嘶喊,夹在幽冥风声之间,充斥了江煜的全部神识。
他眼睁睁地俯瞰着这片他曾经御剑游走的神山福地变作一片废墟残骸。
哪怕知道这都是过往,都是幻境,楼宇会再度矗立,树木会再度茂盛,可那种祸事因他而起的愧疚之感不会因此减少半分。
他从此要背上沉重的罪孽。
而师尊所作是为了宗门,更是为了替他赎罪……
江煜被悬在问鸿剑下挣扎起来:“放我下去!”
问鸿一反往常,沉默无言地履行着职守,他不会回头,“主人是这么命令的,有血契加身,我无法反抗。”
江煜愣了一刻,随即反应过来,扑腾得更加剧烈了,“你骗谁!我分明见过你凶极了,扑上前与师尊争打!”
问鸿不理睬他,径直钓着他往山门靠近。江煜的魔气被封,剩下的只有四肢上的蛮力,对上上古神兵,一拳拳犹如棉絮。
金色的灵光在山门上方缥缈微闪,云凛君设下的结界正在此处,魔修可入不可出,修士可出不可入,为的就是确保众生安全,将魔修一网打尽。
出了这道门,江煜再想回去帮忙都不行了。问鸿剑光微闪,毫不犹豫,压低剑身临近地面,径直俯冲了过去,霎时间,剑柄已经突破过去……
“等等!”江煜来不及叫停他,问鸿全部滑了过去,江煜直直跌落,摔坐在地上。
问鸿大吃一惊,剑形不受限制,他又连忙飞回来,反反复复,无数次地尝试想要将江煜拖出山门。
“不用尝试了,我身上有麟血和魔气,是过不去的……”
怎么会这样!
问鸿干脆变回人形,自后推着江煜的肩膀,将他往结界那边挤。送他出山不只是师尊的命令……问鸿咬紧了牙关。
这个瘦削白净的少年与他一同修炼相守时日已长,他忘不了江煜拿着自己去够树顶的灵果,去捉溪中的游鱼,哪怕果子和鱼肉自己一口也没捞着……可是少年会毫不忌惮地抱着他在树下安睡。
“我们又没有签契约,你不怕我趁机伤你么?”
少年揉了揉他的顶发,“为何一定要有契约才能相处,你是弟弟呀……”
弟弟?问鸿眨了眨眼,神情有些恍惚。
这好像是凡人之间立下的关系,不用血契,无需咬痕,信任与默契都是天生俱来的,刻在魂魄深处的。
一瞬间他回想了起来,走出鬼洞的那时,自己也曾经想要从此好好地当“人”。
“为什么主人要立这样的结界……”问鸿低着头,肩膀一抖一抖,“为什么……为什么要犯这样的疏忽……”
江煜无奈苦笑,摸了摸他的头,“不怪你也不怪他,结界是为了保护宗门上下,这是我自己的事,因为我是魔修。”
这样也好……江煜心中顿时坦然极了。可他的识海之中喧闹异常,他能听得见那缕烟魂在撕碎一般的哭喊,同上一次他经历此番场景那样哭喊。
“为什么偏要我是魔修?”
“我不想要神力,我只想做个普通的修士,能通过师尊结界的修士……”
“这破麟血谁要谁拿走,为何要我承担这噩梦!”
他被吵得头痛欲裂,哪怕紧捂双耳都掩盖不了那直叩心门的声音。
忽然之间,逃命至此却出不了山门的魔修从一旁草丛之中横冲出来!江煜瞬间反应过来,将问鸿直直推出山门,自己一臂承下了噬咬!
光是尝到麟血者的鲜血没有用,那魔修舔了舔嘴唇,咬破了自己的手臂又是直冲上来……
“江煜!”问鸿被骇得震住了,人形被阻挡在外,他只得死命扑打着结界,十根指头徒劳地抓在光界之上,留下的痕迹转瞬消散。
“江煜你与我结主仆血契好不好,好不好……”把身体签给他,这样就能永远用灵力无条件地替他挡下一切攻击了……那不甚强壮的身躯爆发出沉沉的怒吼,哀痛而无助。
江煜反手猛然抓起身边的树枝,魔修已经扑了上来,他仰倒在地,放弃了后退,朝着身前的胸口捅了上去……腥臭的液体溅满了他一身,江煜愕然闭上了双目,咬紧下唇,勉强避过了脸。
看那魔修方才的行径,他猜测夺取麟血的方法便是互相喂血了……
一下没有死透,江煜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泥地里爬行的魔修,又是一下……这下袍角也落满了鲜血,暗红的血液顺着精美的云纹刺绣,滴落下来,一滴,一滴。
江煜全身不受控制的颤抖,鲜血激发着体内魔修的本能,他从缓缓变凉的尸体中一寸一寸擦着血肉抽出枝条,侧耳听着濒临死亡前的微弱喘息。
“江煜。”
江煜缓慢抬起了头,脸上纯澈,妖冶,而茫然。
禹承舟看着那个立在血泊之中的少年。他被鲜血激发了体内魔修的本能,双眼原本润泽的光芒被一缕缕蚕食,踏过残肉,踢走骸骨,满身煞气,已经疯魔得快要认不出自己是谁,可他还是无意识地走了过来,一步步投向潜意识深处最安全的港湾。
禹承舟伸手紧紧拥抱住了他,听着那颗心脏在自己胸膛前剧烈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