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外面好像下雨了。”雨珠一滴一滴落下,雷声轰鸣彻响,紧接着是成片,连天,朦胧了日夜,模糊了天际线的雨幕,将他们囚困在只有两个人的孤岛上,相拥而吻,枕着爱意而眠。
江煜睡前累惨了,几近昏迷,连清理之时都身体沉沉的,眼皮紧闭,黏在床上小声哼哼唧唧的,毫不肯配合半分,平时的警惕疏离都被丢到了脑后,眼下仗着被爱,脾气性子都大着胆子使了出来。
禹承舟又不肯用清洁术,错失亲密接触的好机会,只得半哄半强硬把人拽到肩头,拉去泉中沐浴,可他刚回头一分钟去拿皂角,再回过头来,只见那散漫的乌发犹如海藻漂浮在水面,人早就完完全全消失在那一片静谧泉底。
犹如小鱼,咕噜咕噜冒上来了一串泡泡。
禹承舟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皂角要去拽江煜。
只见一只苍白纤细的手自水面而出,攀着他的小臂上游,将他轻轻一拉,带着岸边的他扑通一声入了水,一同沉浸入那片绵绵流动的温意里。
少年从水面探出头来,趴在师尊肩背上,雪白的颊,殷红的唇,漆色的发,他是藏身水底,甜腻着嗓音的水妖,勾着天上的仙尊下凡,共他沉沦。
眼睛还是困得睁不开,江煜皱着眉头,呛水难受得轻咳几声,还要强撑着扯了扯嘴角,挂在师尊耳畔吹气,“师尊被骗到了。”
引人起了火,把他从背上一把捞到怀中,又发现这人呼吸浅而均匀,小口微张。
睡着了。
禹承舟又气又无奈,想将江煜直接吻醒要他负责,头甫一低下,动作不禁轻柔了起来,最后啄在了睫羽上。
算了,自己收的徒弟,忍着。
魔君府邸的床着实要大过漓阳居的床。江煜一沾到床上,起初习惯性地把被子往身上滚成了一团,滚到床铺内侧,小心翼翼地面壁,像鱼一般弓起了脊背。
禹承舟枕臂睡在外侧,跟他之间的距离犹如跨出了一道宽宽的银河。
师尊皱眉不悦,他伸过手臂,跨过银河,绕着一缕青丝一圈圈玩弄。
江煜本就是火灵根,身体性子偏热,裹着厚重的棉被,一会儿就热成了小鱼干。
小鱼干一边痴痴的梦呓,一边将被子全部踢了开来,一转头嗅到了最熟悉的冷香气,乖乖蹭了过来,贴在师尊冰凉的肌肤上,轻轻发出一声餍足的喟叹,找到了最舒适的巢穴。
师尊三番五次给他盖被子,都被他紧皱小脸,无意识地扑腾开来。
小鱼干即使熟睡了也是只有脾气的小鱼干。
最后师尊不得不把被子裹在自己身上,看着他主动跳进圈套,妥协地披上一层温软,抱着沁心的冷源,舒展眉头,入睡了。
江煜甫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师尊如玉细琢的侧颜。修仙界美人榜榜首,书里冷脸以对万千追求者的万人迷师尊,就这样被自己给睡了?
后腰处犹如被万马踩踏过的刺骨疼痛,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和书里说好的睡万人迷体验不一样?!
江煜一边暗骂垃圾原书,一边把自己从师尊身上剥离下来,打算分被而眠……
“醒了?”
瞬间怂掉,没了动静,企图装睡,江煜还没想好要怎样面对这人。
禹承舟看着那薄薄眼皮下咕噜转动的眼珠直想笑,他想起一物,从怀中抽出前几日宗门内试的红帖给江煜。
“放榜单师尊提前替你领回来了。”禹承舟随意地递了过去,却又忍不住侧目观察着小孩的一举一动,想捕捉到他提前看到成绩的欢欣雀跃。
江煜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印着自己名字的大红纸,标着甲等,龙飞凤舞地签上师尊姓名。他蓦地想到了什么,狠狠咬住了下唇,脸上愠色赧色染作一片红,抢过了红帖,揣在怀中,迅速背过了身。
禹承舟疑惑皱眉,怎的没有他想象中的开心……
“哪有在床上发成绩的!”
这一举动似是又在江煜脑海深处强调着,他们是爱人,更是师徒,是最亲密的关系,也是最禁.忌的存在。
自己真的和师尊结.合了,从此饮食寝居永远相伴,白日讲堂之上时他要唤着“师尊”提出疑惑,夜晚床.笫之间他也不得不吟着“师尊”不住求饶。
师尊永远会用最清冷的声音,手把手,一遍遍,耐着性子言传身教,教到他泣不成声为止。
这般私密的情感仿若在他的羞耻心上轻搔,在他的忍耐底线上起舞。
江煜深吸一口气,背对师尊,偷偷在被窝里看那张红帖,从头看到尾,目光一滞,扯了扯嘴角,“这……”他指给师尊看,禹承舟的名字上赫然戳着魔君的私印,“切错号了?”
禹承舟心下暗道大意。他面不改色,吻了吻江煜的额头,冷静解释道:“我想告诉全天下,无论我是仙是魔,是师尊是魔君,都是爱你的,珍惜你作为徒弟的才华修行,更爱你作为伴侣的一切。”
“十年前我是不是也没有正式拜师?”江煜想了想问道。
“嗯,欠你一个拜师大典。”师尊哑着嗓子,顿了顿,“不若改成道侣大典吧……”
一时间床帘深处只剩下静谧,连呼吸之声都刻意地压制起来。
江煜被吻了一下就恍然回过神来,连忙与这人划清界限。这气氛,再多吻几下他的后腰又得遭殃了!
作为徒弟他还能接受师尊的严苛,但作为伴侣他是一滴也没有了!
“夫人,宗主?”荆阳扣着寝居的门,在外轻声唤道,“宗门今日的事务……”
禹承舟微微睁开了眼,眸色越发深沉,透过厚重帘幕,扫向门边,周身杀气腾然。
魔君着实不好当,他五年前接手过来,血洗了宗门上下成千上万因贪图麟血而走火入魔的魔修,一手重建魔宗,还要不时在外巡视清除魔修亡灵,心累之余又暗自庆幸江煜不用受此劳累。
然而从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让他反感魔君之职。
江煜迅速整顿好衣物,钻出被窝,代替禹承舟扬声传唤人进来,他从床帘缝隙中探出头,正色问:“有何事?”
帘幕漆黑一片,荆阳一边例行汇报,一边探头探脑猜测魔君是不是躺在内里。
江煜专心听着,学习着魔君的事务,不时提出自己的意见,模样专心极了。他知道师尊接下宗派实则为他承受了不少。
“唔,还是先派人去核对南疆亡灵的数……”尾音突然染上了颤。
是师尊,在背后,沿着脊椎,坏着心肠,缓缓而下……
“夫人?”荆阳出声询问。
江煜眼角噙着红,猛然甩去一记眼刀,撒气道,“叫什么夫人!叫我宗主,以后管禹承舟叫夫人!”
“啊这,夫……”荆阳愣住了。
“听他的。”一个低低的声音,带着沙哑,含着笑意从帏幕深处传来。
“是,宗……夫人。”
魔宗的宗主难当,夫人更难当。
江煜刚一梳洗完毕,裹着师尊墨色的长袍出了寝居,府邸之后是一片开阔的滩地,阳光自山缝间打落下来,照彻了每一处溪边积石。他看清了,这里一半的石头上都淋漓着冲刷不去的鲜血,腐化的尸骨已经彻底风干在一旁。
那里有无数勤奋修炼习武的十三四的少年少女,他们同样睁大了眼回望江煜。从未见过这般漂亮透明的人儿,连皱眉叹气都犹如长风拂柳,颀长却有几分清瘦的身躯还是裹着魔君的衣袍,清晨从魔君的寝居里走出来。
小孩们迅速丢下手上的活计,一团团奔过来,围绕着江煜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江煜身上本就仍存魔修麟血之气,对这些小魔修来说有着天生的吸引力亲和力。
他顺手摸了一个孩子的头顶,便有更多头顶雀跃着拥簇过来,等着他的抚摸。
可江煜明明只生得两只手……
这时魔君出现在江煜背后,自上而下冷眼注视着他们,一言不发却又紧抿了双唇。
等江煜摸到第十一个孩子,他终于忍不住了,借口清晨手冷,将江煜的双手拢进自己怀中,“谁还想要?”
魔君伸去了自己的无情大手,孩子们连忙做鸟兽状散去。
“这些孩子是?”江煜询问。
“当年我正是在此处捡走了从魔宗出逃的你,他们失去麟血者之后,发了疯从修仙各界搜罗了小有天赋的幼子,囚困在此,将这里当作挑拣的试验田,强制他们入魔,手法残忍……想要再寻出下一个麟血者。”
“都过去了。”感受到怀中之人的不安,禹承舟安抚似地吻了吻他的发,“我还可以教他们如何调用平稳魔气,只要心宁神聚,是仙是魔就没什么区别。”
“而你,就是我的心宁。”
黯渺谷深处突然笼上了黑云,惊起了鸟雀一片,禹承舟皱眉望过去,“是安置已逝的孩子魂灵的地方……”
两人一起快速赶过去,竟是傅怀肃!他摸到了黯渺谷是想再度搜寻魂灵为自己所有,再去一次天岐岛,再回一次那个绮丽的秘境,他始终难忘江煜,哪怕只是在虚拟之中短暂拥有……
“傅阁主!”
傅怀肃的法阵施展到一半,猛然抬头对上了那双梦寐以求的清澈眸子,“江煜?”他又惊又喜,顿了片刻,又蓦然压低声音,“你怎么在此,我带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