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陵来不及同情他,便在夏河镇北那间卖芝麻烧饼的铺子前找到了萧宁,萧宁一手抱着剑,另一手抓了三个用油纸包好的、热气腾腾的烧饼,十分错愕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你怎么不等我?”顾陵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像是做贼一样的脸色,佯装生气,“说好了一起的,你却跑来吃独食是怎么回事,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兄了,嗯?”
萧宁张了张嘴,好像是要说什么,却又突兀地停住了,他无意识地把拿着烧饼的手往后缩了缩,面无表情地说:“你不是要和那个阙阳山来的师兄一同吃饭么,我瞧着你二人关系甚好,想是要吃好一阵子……”
顾陵又揉了一把他的头,笑眯眯地打断了他:“想什么呢,他怎么能有你重要?你可是我亲师弟,以后不许再这样了,知道吗?”
萧宁眼神躲闪地盯着自己脚下,有些郁闷地想着,他分明是气冲冲地跑出来的,怎么让他一说,反而好像是自己的错。
虽是如此,但萧宁还是抿了抿嘴,回道:“我知道了。”
第10章 师兄
见他这个样子,顾陵觉得自己从前简直是昏了头,面前的小师弟简直像是一只小奶狗,又乖又听话,给点甜头就能服服帖帖。.他低骂了一句,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会去诬陷这样可爱的崽子。
他这样想着,一手抢过了萧宁手中的芝麻烧饼,板着脸道:“没收,算是你给我赔罪。”
萧宁瞪了他一眼,却没抗议,眨了眨眼又低下了头,看起来像是个刚做错了事被大人骂了的熊孩子。
他扯着自己的剑穗子,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顾陵又举了几个热气腾腾的芝麻烧饼,一股脑塞到了他的怀里,才懵了:“你干什么?”
“给你买的啊,”顾陵笑得十分愉快,“你看,你的烧饼我没收了,就当是你给我买的,这是我给你买的,现在我们吃起来就都和自己买的不一样了,你说是不是?”
萧宁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笑盈盈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鼻子有点酸,他茫然地抓着那刚出炉的烧饼,全然不顾它有多烫手:“师兄……”
这个称呼不陌生,可是从他嘴中说出来,却突然变得陌生无比。自从萧宁被他陷害过几次之后,便再也没有叫过他师兄,总以冷冰冰的“你”代称,他在地宫说的话顾陵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不想认顾陵这个师兄,不仅不认,还深恨他,恨到……连杀了他都觉得不足。
顾陵心中一软,顺手揽过了他,拍拍尚不如他高的少年的背,好声好气地说:“好啦好啦,你喜欢以后我经常买给你就是,怎么说着说着就不高兴了?”
萧宁抬起脸来,睁着一双尚还纯净的眼眸看他。顾陵盯着少年虽然稚嫩,但已经俊美无比的脸,心跳突然快了几拍。.
“咳,那个,你,你吃了吗?”刚说完顾陵便想一剑砍死自己,都活了两辈子了,老脸修炼得跟树皮一样厚,怎么被一个还没长开的小崽子的美色迷昏了头,“我们,一起……一起去吃点东西?”
萧宁乖巧地点了点头,二人刚要一同往回走,却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
“啊——”
“啊!!!!!!有鬼啊!!!!!”
二人对视一眼,顾陵眼神一紧,冲他使了个眼色便干脆利落地回了身,向那声音来处——身后的烧饼铺子内奔了去。萧宁跟在他身后,翻身便越过了摆放烧饼的窗口。
血腥气扑面而来,顾陵震惊地皱着眉,往这铺子的后院走去。方才他过来的时候,这铺子还萦绕着香味,勾得人食欲大动,只这一会儿功夫,哪里来这么多血腥气?
后院方向奔过来一个老妇人,直直地撞到了他的身上,顾陵退后了一步,发现正是刚刚卖他烧饼的婆婆,便问道:“婆婆,这是怎么了?”
那老婆婆打量了一遍他的装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泪俱下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道:“道长!仙尊!太好了……您快去看看我后院,全都是……全都是……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东西?我平日里就是卖卖烧饼,也没干过什么缺德的事啊……”
顾陵大步走向了后院,用剑柄挑过门帘,却被突然强烈的血腥气冲得头脑一昏,险些绊倒,不得不急急地退了一步。萧宁见他步伐不稳,连忙上前去接住了他,顾陵勉强站稳,方去观察,却被映入眼帘的场景吓了一跳。
此刻恰逢正午,阳光很烈,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顾陵却清楚地看见,小院四周都被血细细描摹了花纹。从墙壁,到地面,被太阳晒得有些干涸的暗红色血液狰狞地铺满了所有视野所及之处,粗糙地画着些什么东西,可由于线条实在粗犷,他根本分辨不出这是什么。
萧宁一手扶着他,另一手却已拔出了剑:“长绝,来探!”
悬着深绿色剑穗的银色长剑应声而出,在阳光下折射出明晃晃的白斑。应着萧宁的指令,它出鞘之后在原地转了两圈,随后往院中的古井直直冲了过去。
“有东西!”
顾陵奔了过去,却只看到有灰色的影子在水井的倒影中一闪而过,他也下意识地拔了剑,沉声念道:“秉烛,来探!”
他泛着火焰颜色的长剑照亮了井壁,在一个瞬间,顾陵毛骨悚然地发现,井壁之上有许多深深浅浅的划痕,像是指甲印,仿佛——有人被禁锢在了井中,爬不出来而挣扎着留下的印记。
除了这些划痕之外,井壁上另外还有许多同样粗糙的图案,和外面用血画下的图案差不多,顾陵凑近了些,想要仔细地去看,他刚把头探到井边,却突然听到“叮”的一声响。
同门师兄弟所习御剑术与心法差不多,佩剑有灵,自然能认出同门之人的灵力,协同对敌。顾陵从前不与萧宁交好,从未与他一起对过敌,但此番长绝和秉烛甫一相见,却激动得仿佛见了至亲之人,红光与银光相融,剑身又连着相撞了三下。
萧宁十分诧异地看了顾陵一眼,却没说什么,只催动着灵力,继续吩咐:“长绝,追!”
谁知长绝却罕见地忽略了他的指令,只自顾地绕着秉烛上下翻飞,把昏暗的井中映得光线四射。顾陵也纳闷,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斜眼撇了萧宁一眼,调笑道:“师弟,御剑术还要继续练啊。”
“长绝,追!”萧宁固执地重又下了一遍指令,凑近了些,去望古井中的水,他绑得随意的马尾擦过顾陵的面颊,电光火石之间,顾陵居然走神了。
他一分神,秉烛便重重地颤了几下,似乎被古井中的东西影响,竟直直地坠了下去,长绝也随着它一同跌落。两把剑入水的一瞬间,井边的萧宁突然感受到一阵强大的吸力,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那力量一把拉了进去。
“小九!”
顾陵一惊,伸手便去抓他,只抓住了他的衣角,反而被一同拉了下去。冰凉彻骨的井水在一瞬间淹没了他,他只好依靠着本能紧紧地抱住了离他很近的萧宁,艰难地催动着灵力,想要把他送上去。
眼下这情形……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实力不如萧宁,还不如送萧宁上去,让他回过头来救自己。实在不行,去找大师兄和俞师兄,让他们来救人也行啊。
萧宁却没有就着他的灵力上去,顾陵模糊地看见他在水中睁大了眼睛,十分惊愕地张了张嘴,似乎在唤:“师兄……”
得了,看来洗白没什么问题了。周身的水冰凉无比,刺得顾陵有些不清醒,但他仍然十分乐观地想着,这回萧宁可欠了他大人情,绝对不会记恨他了,大不了……就丢一条命嘛,反正还有得是。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间,他却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我还有几条命?
答案竟然是……不知道。
他竟然连这记忆也残缺了!太可恨了!
顾陵愤恨地在心中骂了一通,却也不知道该骂谁,只得渐渐无力地阖了眼皮,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第11章 黑衣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突然觉得眼前有了光。
好奇怪,他明明记得自己在那汪漆黑冰凉的井水之中,怎么忽然就到了这里?
仿佛是哪里的后山,正是夜晚,天气温湿,凉风习习,擦过他的脸颊,带来一阵桂花的香气,耳畔还有竹叶簌簌的声音。
周身有大簇大簇的木槿花,开得正好,面前是一盏花窗,花窗上镂刻了梅兰竹菊,正朝他大开着,窗后还隐隐有人声,顾陵疑惑地往前走了几步,去瞧那花窗后的人。
窗后有只两个人,一个高些,身着白衣,眉心点了一痕红,瞧着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另一个矮些,也穿着白衣,比那个高些的还小,正执着毛笔在烛光下写字。那个高些的孩子见他的手不稳,叹了口气,弯下腰去把过他的手,认认真真地边写边念。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喂,你们是谁?”
顾陵出声问道,但他们似乎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见他,只保持着原来的样子,继续边写边念。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