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陵看见那小些的孩子回过头去,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叫什么哥哥,叫师兄,”那大些的孩子无奈地敲敲他的脑袋,口气却温柔,“意思是说,一个人活着,不要老想着忧愁和怨恨,要去做让自己快乐的事情。”
顾陵呆呆地站在花窗前,瞧着这两个触不到摸不着、也看不见他的人,只觉得脑海中翻江倒海,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鬼使神差地又走近了些,去瞧那宣纸上的字迹,字迹工整,倒是眼熟,他看了许久,方才抬起头来。恰好那大些的孩子松了手,带着笑意低头看来,在那一个瞬间,他居然看见了自己的脸。
“你……你是谁?”
顾陵吓得退后了几步,揉着眼睛仔细去看,却发现那大些的孩子的的确确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样,或者说,就是自己年少的模样,可自己却不记得一丝一毫教人写字之类的记忆。
他失态地扒住那花窗的框,想要去看看小些的孩子长什么样子,可那个孩子正伏在案上抄写前两句诗,就是不抬头。
他看见“自己”几乎是宠溺地揉了揉案上小家伙的头,起身过来,把窗户关上了,在最后一块缝隙当中,那小孩子终于抬起了头,略带着雀跃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哥哥……师兄,你来看啊!我写得如何……”
一片混沌。
是谁——
他是谁?我……我又是谁?
顾陵在那花窗之下抱着头蹲了下去,痛苦地呜咽了几声,空气中的桂花香气越来越淡,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却突然觉得自己呛了一口水。
“咳……”
萧宁在意识到顾陵想要把他往上推的时候愣了一愣。
佩剑不在身边,也不知能不能自如催动,自己虽法术使得极佳,但毕竟年少,灵力不足,倘若他把灵力都给了自己,的确能够送自己爬出古井,但……
井水寒冷,又无灵力,若不能召唤佩剑,他极有可能……爬不上来的。
萧宁眼睁睁地看着顾陵的面色越来越白,直到阖上了那双漂亮深邃的瑞凤眼,无意识地沉沉往下坠去。他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松手,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几丝裂缝,眼眶被井水刺得冰凉,却仍有想要流泪的冲动:“师兄!”
“萧宁——”
有人声在沉沉地唤他,却并不是顾陵的声音,萧宁怔忪间却感觉自己的怀抱空了,只以为顾陵沉了下去,情急之下不管不顾地往下游,想要抓住他。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人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向下一拽,萧宁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自己从一汪湿淋淋的水域之中被人拽了出来。他晃了晃头,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水,方才看清了面前拽着自己衣领的人。
一个黑衣人。
浑身上下被黑色衣袍包裹,那黑是纯粹的黑,一分一毫的杂质都没有,黑得叫人心慌。这人面上带了一个镂刻精致的银色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只露了嘴唇在空气中,轻轻勾出一个笑,戏谑地道:“尊上……好久不见啊。”
“阁下何人?”萧宁挣脱了他的手,却没站稳,复又栽进了水坑当中,“我师兄呢?”
那黑衣人似乎很是诧异:“师兄?你说谁……莫不是,说那个顾陵?”
萧宁没再回答,他有些狼狈地往腰间一摸,却没摸到自己的剑。那黑衣人又笑了,笑意深深:“没想到,你还会叫他师兄,是有些不一样了呢,有趣……”
“你到底是谁?”萧宁冷漠地盯着面前的人,沉声道,“是你抓了我和我师兄?若再不答来,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果然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啊……”那黑衣人没有生气,反而叹了一口气,忽然变了个口气,“萧宁……你不认识我,我却是认识你的,从前你有能耐,坏了我的事……罢了,不说这些了,我且问你,你可知自己是什么人?”
“终岁山清江仙尊座下九弟子,”萧宁手心悄悄捏了一张随身携带的符纸,冷冷答道,“那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你的亲人,”黑衣人盯着他,很仔细地答道,似乎很愉悦,“你只知你在清江座下,那从前呢?谢清江收你回终岁山之前,你是什么人,你可想过没有?”
“这……”萧宁一时哽住,清江仙尊心善,多年以来收了许多因灾荒、战火、邪祟而无父无母的孩子,他也是其中一个,却从未有人告知过他从前的身份。
“你身有魔族大天圣女的血脉,你可知道?”黑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带着些许魅惑,“你是魔族后嗣,不像终岁山上那群人一般血脉清白,竟还天天和他们混在一起。你也知道你师门之人最恨魔族,你猜他们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会如何待你?”
“你……”萧宁震惊地后退了一步,“你……你胡说!”
“我胡说?”黑衣人迅速地接了他的话,“你仔细想想,你自修习法术以来,是不是时常感觉有莫名气息阻滞?你天赋极高,术法用得熟练,可灵力一直无法凝聚,你可知为何?因为你的血脉天生与这些正派路子相背!你修习不了这样的法术,就算修习了也会因灵力不足而无法突破,最后泯然众人……我说到这里,你还是不信?”
第12章 斥退
“我……”萧宁感觉自己拿剑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清楚地知道黑衣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并且他也因为无法聚集灵力这件事困惑了许久,但他依旧下意识地摇头,“这不可能……”
“其实你心里明白,我说的都是真的,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黑衣人有些同情地看着他,“我来找你,其实是为了解决你这个问题的。”
黑衣人的声音舒缓又温柔,带着有些诱惑的尾音:“我是魔族中人,是你的亲人,我不会害你,我是来帮你的……你难道想要从此之后一直被灵力阻滞这件事情所困,最后一事无成吗?”
萧宁明显乱了心神:“那……那你要做什么?”
黑衣人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仿佛早料到了他的反应一般:“我可以传授你魔族的内功和心法,助你突破自己,早日成为响当当的人物。”
“你如此助我,你要什么?”萧宁攥紧了手心的符纸,又走近了一步。
“我什么都不要,”那黑衣人摇了摇头,继续笑道,“我只要……只要你记得我,待你师门之人发现你的血脉,将你赶出来之后,你来找我便好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赶我出来?”萧宁冷冷地问道。
“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黑衣人很诧异他会问这个问题,但仍然耐心解释道,“你想想,自你入师门之后,终岁山上哪个人对你好?没人与你说话,也没人邀你同游,你同门之人甚至拿各样的污糟事败坏你的名声……你本就不招他们待见,若再有了这样的血脉,他们不将你碎尸万段,都算是好的了。.”
黑衣人说着,笑意盈盈地冲他伸出了手,语带诱惑:“来吧,孩子,只有我才能给你力量,让你把这群人踩在脚下,让他们不再无视你、欺负你,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他很满意地看着萧宁懵懂地走了过来,把手放在了他伸出的手上,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手心一阵剧痛。
他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去,一张金黄色的符纸泛着金光,在刚刚的一瞬间已经洞穿了他的手心,萧宁左手已经画出了第二道符咒,双指拈了便往他的胸口攻来!
萧宁冷漠的声音响了起来:“一派胡言!我师门之人对我甚好,我也从不信自己有什么魔族血脉,你是何人,受谁指使,想做什么?”
“呵,你怎么变得这么蠢,”黑衣人不怒反笑,他手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复原,复原之后更是轻而易举地捏碎了他的第二道符咒,“莫不是顾陵给了你什么甜头?他那张花枝招展的脸,倒真是对你有用……”
“不许侮辱我师兄!”萧宁气得小脸涨红,虽明白自己实力不如对方,他还是飞快地画好了第三道符,准备再攻。黑衣人却失去了与他耗着的兴趣,摇了摇头便往后退了五步远:“也不知你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罢了,我改日再来找你好了……”
“你到底是何人?”萧宁飞身去追,却见那黑衣人随便挥了挥手,就复又把他扔回了水坑当中,冰凉的水从头顶淹过去,他听见了最后一句话:“不管你信不信,你那好师兄总有一天会把你赶出师门的,我们……到时候再见吧……”
“不可能——”
“不——”
萧宁打了个激灵,一直身子便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坐得太急,把他面前的俞移山吓了一大跳:“嚯,这孩子,怎么着了,吓坏啦?”
他晃了晃头,发现自己的发梢还带着水,但来不及在乎这么多,他又急急开口道:“我师兄呢?”
“在你旁边,没看见么?”周自恒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冷冷地答道,“鲁莽!尚未探清对方是谁就贸然闯了进去,若不是我与移……及时赶到,你们两个就要淹死在那口井里了。”
萧宁转过头去,看见顾陵在他身边躺着,仍在昏睡,他面色本就白,此番受凉,更变得惨白一片,眉心蹙得紧紧的,仿佛遇见了什么可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