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小心翼翼地伸手,本想摸摸他的脸,却没敢,只得掖了掖他肩膀处的被角。俞移山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说着些什么,他一句都没有听到,手刚刚在被子里偷偷触到顾陵冰凉一片的脖颈,顾陵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这种眼神他见过,在他上回去顾陵房间,顾陵刚刚醒过来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恐惧、疑惑,掺杂着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他半分都看不懂。
萧宁心头一跳,立刻把手收了回来。
“咳,大师兄……”
那样的眼神却并未持续太久,顾陵回过神来,先有气无力地咳嗽了一声,随后哭丧着脸道:“大师兄,我差点就歇菜了!那是个什么井啊,井里什么鬼东西啊,吓死我了……”
“你少问几个问题吧,”周自恒冷哼了一声,嘲讽道,“你的术法都修习到猪脑子里去了?带着小九还不谨慎些,倘若不是移山昨夜在井边留了道符咒,你二人现在全到阎罗手底下做小鬼去了,你……”
“自恒兄!你叫我名字了!可喜可贺!”俞移山却突然打断了他,十分惊喜地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哎呀,都是小孩子嘛,你不要板着个脸跟丧门星一样,人家正怕着呢,来,笑一个给大家开心一下,笑一个嘛……”
顾陵转过脸去,看见萧宁正坐在他身边,面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却在不安地绞着被子,不由叹了口气:“小九,你受伤了没有?”
萧宁连忙摇了摇头,随后又垂头丧气地低下了脑袋,一句话也不肯说了。
顾陵也不知这孩子在想什么,只得又顺手摸了摸他的头,语重心长道:“下次渡灵力让你上去你就上去,怎么一点都不听话,万一大师兄没来,你听话也就死我一个,你不听话我们一死死一窝……”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萧宁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瞪得他没敢继续说,只得好声道:“当然,我不是咒你死……”
于是萧宁的脸更黑了。
熊孩子,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满意啊?
正在他纠结之时,他的小救星冉毓从门外“噔噔噔”地跑了进来,先看到了此刻已经生龙活虎的顾陵,不由得松了口气,斜转过头去说道:“大师兄,你叫我查的事情,我已经查清楚了……”
第13章 遇鬼
周自恒一把扯开了挂在他脖子上的俞移山:“嗯,你说。
“那卖烧饼的人家果然是最先听见‘鬼’哭的,”冉毓一般说着,一边向顾陵挤眼睛,“卖烧饼的大娘说,她儿子起夜的时候听见院子里有呜呜噫噫的声音,打了灯去找却什么都没有,可吓坏了。这种事发生了好几次,后来听说别处也有,镇长觉得有蹊跷,这才往我们那儿递帖子的。”
俞移山不知从哪里捡了一个摇铃,拿在手中“叮叮当当”地乱摇,闻言笑说:“夏河镇北的烧饼可出名,我那天本想趁他家收摊去偷……呃,去买两个尝尝,谁知却听见了有吱哩哇啦的鬼叫声。我跟着声到了井边,没敢跳,只得封了张符印。”
言罢又转过头来,大加赞美道:“阿陵和小九真是壮士!居然敢直接往井里跳!我真是自愧不如……”
周自恒忽略了他的胡说八道,直截了当地道:“小二,你和小九好好休息一会儿,你二人都只是受了些凉。我已同那婆婆说过了,今日晚间,我们便一同到井边去探个究竟。”
天刚刚擦黑,五人便一同到了那口井边。卖烧饼的大娘和她儿子已经被镇长安排到别处去住了,庭院空空荡荡的,灯光微弱,瞧着甚是可怖。
冉毓往顾陵身边蹭了蹭,小声地说:“师兄……你怕鬼么?”
“修道之人,怎可怕鬼?”顾陵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道,“鬼不过人死化生物,同我们并无区别,只是种族不同,若说可怕,也不过是他们长得更加可怖些……我的妈!什么东西!”
俞移山哈哈大笑地从他面前走过去,方才他散了自己的头发,在顾陵面前做了个鬼脸:“哎呀,修道之人,怎可怕鬼?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自恒早已习惯了他这般做派,只靠近了那井,先观察了几圈,随后才小心翼翼地拔了剑:“同风,来探!”
俞移山拨了拨自己的头发,懒洋洋地开口道:“楚狂,跟着它。”
“剑灵若见三丈鬼,容我通天问必回!”周自恒没理他,自顾自地御剑召灵,沉声道,“君来——”
长剑入井,井口之上折射出一片耀目白光,随后顾陵白日闻见的、那股浓烈的血腥气又一分一毫地漫了上来,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从井中渐渐放大,一步一步地走近了来。
天已经全黑了,月亮还未出来,似乎还能听到远方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小院里只点了一盏灯笼,红色的光在夜风吹拂下一荡一荡,脆弱地摇曳着。俞移山本十分放松地坐在井边,此时眉头却逐渐皱了起来。
顾陵侧头看了萧宁一眼,萧宁却没有看他,只怔怔地盯着那口井,不知在想什么。他的脸一半隐在黑暗当中,一半被那灯笼投映出一片红光,如同一朵花一般。一瞬之间,顾陵竟从这张十六岁的脸上,窥见了今后那个叱咤风云、冷漠无情,却又俊美无匹的魔尊的影子。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冒出前生萧宁一夜荡平终岁山之后,街头巷尾流传的诗句。
“……我见萧郎鬓上花,花敛血媚耀容华。眉勾春山三分绿,剑惹极东半抹霞。”
“听玉色,罪身家,一去远陌踏黄沙。如今且斟凭栏处……”
顾陵犹在胡思乱想,却看见俞移山突然跳了起来,一把扯过周自恒急急地退了三步,转头冲他吼道:“危险,离远点!”
带着血腥气的强风毫无预兆地从井中喷射而出,顾陵一把扯住冉毓和萧宁,翻身便扑倒在了地上。可那强风却不肯放过,仍不依不饶地怒吼而来,眼见便要近身!
“长绝,挡!”
萧宁离得最近,一手撑地,一手御剑去挡,长绝与那强风在空中一撞,皆败退而归。那风收敛了些许,萧宁却被方才那一击重重掀翻,狠狠撞到了庭院那棵老歪脖子树上。
冉毓惊魂未定,指着那口井上仿佛成了精的风团,结巴道:“鬼,鬼……妈呀师兄,有鬼!”
顾陵却没心思管他,爬起来便朝萧宁奔去:“小九!”
一边跑一边居然还分神想着,这是欺负萧宁现在太弱了,等他成年之后,谁能把他掀翻啊,不被打死就不错了。
萧宁方才恶狠狠地撞到了树干上,又从空中跌下,此时痛得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了。他强忍了痛,本想勉强爬起来,却没有成功,只得狼狈地跌回地上,他无意识地伸手往自己额头上一抹,竟在手上看见了鲜红的血迹。
顾陵刚扑过去抱起萧宁,就见他闷哼一声,实打实地昏了过去。
“小九……”顾陵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嚎,俞移山便不知何时挪到了他们身边,伸手往萧宁脉上一探:“没事儿,不用担心,他是晕血。”
“……”
“尔等何人——”
一个沉沉的声音自风中响了起来,周自恒持着同风,也不多问一句,毫不客气地动手就打:“同风,攻!”
“别急着动手嘛,先让我问两句,”俞移山吓了一跳,立刻让楚狂将同风挡了下来,随后转身去瞧那风团,吊儿郎当地开口道,“我说老兄,你又是何方神圣啊?报上名来,江湖路远,交个朋友嘛。”
那风团却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继续死板地重复道:“尔等何人——”
“你不说你是谁,却非要我们说,这好没道理,”俞移山摊了摊手,“心平气和”地跟它讲道理,“你要是不说,我们肯定不会说的,你看着办吧。”
那风团不为所动,继续重复道:“尔等——”
就在此时,周自恒出其不意地突然御剑出招,一剑便刺到了风眼当中。俞移山也十分默契地御着楚狂,同时刺入了风团的中央:“楚狂,攻!”
在二人联手的攻势下,那风团似乎不堪承受,在空气中留下几声怒吼,便龟缩在一起,缓缓落回井中去了。冉毓连滚带爬地从井边往顾陵和萧宁所在的树下来,边爬边问:“大师兄,这便是那个鬼么……”
周自恒收了剑,快步走到了井边,想要继续查探什么,没有回答他。反倒是俞移山笑眯眯地冲他摇了摇手指,道:“诶,此言差矣,别说鬼了,这不过是一张附灵咒而已,连意识都没有的。”
顾陵回过身来,十分同情地伸手摸了摸冉毓的头,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孩子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鬼,此刻肯定吓坏了,说话都哆嗦得不行:“他不是鬼,那……鬼呢?”
俞移山走近了几步,在冉毓身边蹲下,凑近他耳朵神神秘秘地呵气:“鬼啊……在你头顶上呢。”
冉毓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正好看见顾陵身后那棵老歪脖子树上,一个皮肤惨白的年轻男孩。那男孩本直直地坐在树干上,此刻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便定定地朝他看了过来。
冉毓吓得叫都没叫出声来,他指着那男孩,嘴唇动了几下,随后便两眼一翻,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