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你不要想这么多了, 上次……寒涧水虽然杀你不得,但是毕竟伤身, ”萧宁攥着他的手,像是有些委屈地说道,“你就在这里好好养身体吧, 好不好?我会每日来看你的。”
“养身体?”顾陵把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问道,“如今妖魔二界与终岁山水火不容,战事几乎一触即发……这种时候,你让我在这里养身体?”
萧宁低垂着眉眼,并未立刻回答,半晌才低低地说道:“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何必去在乎他们呢,你在乎的,不是只有我吗?”
“你……”想起他之前做的那些事,顾陵几乎气结,“我告诉你的那些话,你为什么一句都没听进去?我如何能在这里安然高卧,更何况……”
“外面实在太危险,”萧宁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把你一个人扔在外面,我不放心……”
“好,好,我们不聊这个话题,”顾陵举起手来,有些头疼地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便说……他,他是如何到你身上去的?”
萧宁垂着长长的睫毛,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顾陵刚想下床,却发现自己床前设了一层无形的结界,萧宁可以完全不受阻挡地穿过那层结界,他想出去,却被那结界阻挡得严严实实,他尝试了几次,不禁愕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萧宁仍旧不回答,只看着他徒劳无功地抬手凝呢呢了一团灵力,想要破开那个结界,却被那结界挡回去,重重地栽回到了床上。
“你便在这儿好好待着吧,”他听见萧宁的声音,悠长的语调,似乎感觉索然无味,“装他可真没意思,两句话说不完便要被你教训,还是这样比较好。”
萧宁轻而易举地坐到了床上,伸手把顾陵揪了起来,粗暴地吻他,结界对他而言似乎像是不存在一般。
“你……唔……”顾陵伸手去推他,气到耳朵根都发红,“你把我放出去!”
“谁让你跟我这么说话了?”萧宁揽着他的腰,一把把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腿间,一双泛着红光的眸子深深地看着他,“你搞清楚一点,我可不是那个傻瓜,你这样颐指气使,是在和谁说话?”
顾陵被他亲得发髻凌乱,狼狈不堪,却又没法反抗,只得坐在他的腿上,看起来毫无威胁地瞪着他,话语虽是冷冷的,听起来却也有一分颤抖:“怎么,又想跟我玩从前那一套?”
萧宁的手突然一颤,却没说话,只是按下了他的后脑勺,深深吻他,顺势把他放倒在了绵软的榻上。他贴近他的耳边,低语了一句,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波澜:“你在这里好好等着我,等我回来。”
“你——”顾陵还想再说些什么,萧宁却起身急急地离开了房间。他走得很快,似乎还有些踉跄,黑色的衣袍在北辰宫的殿门处闪过,带来一阵桂花的香气。
待“顾陵”重来寻沈长夜之时,已经是那一日夜间了。
他换了一件白色衣袍,却并不是谢清江座下弟子常穿的水青边白袍,沈长夜看着他袖口烈焰般的花纹,不禁问道:“你……为何穿着这件衣服……”
“哦,”顾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子,淡然回道,“我只是顺手寻了一件穿上罢了,在终岁山未曾见过这样的配色,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这是映日……仙尊,当初常服,”沈长夜伸手拂过他袖口一圈烈焰般的花纹,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罕见的笑意,“我已经好多年没见人穿过了。”
顾陵倏地收回了手,冷淡地道:“是我粗心,勾起仙尊伤心事了。”
“无妨,无妨,你坐,”沈长夜竟没有察觉到他的失常,只转身道,“昨日你去见萧宁,回来时情绪不佳,可是他有些不对?”
“萧宁为煞气所控,决意相助妖魔二族,”顾陵依言坐下,抬眼望他道,“我劝他不得,反被他羞辱,是而心情不佳。”
“这煞气……,”沈长夜在他对面坐下,听他讲完,便喃喃道,“我相信萧宁本不是个坏孩子,定不愿看天下大乱。煞气为何、何人所掌、如何能控,还需要时间去调查。你不要太过忧心,我会尽快着人去细细查的,总有解除的方法。”
“长夜仙尊近日事务千头万绪,当真辛苦,”顾陵低着头,语意不明地赞了他一句,突然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道,“您说……相信萧宁本不是个坏孩子?”
“当初我在慎戒阁罚他多次,一直心存疑惑,”沈长夜叹了一句,回道,“萧宁意志坚定,品行端正,从前那些事……便有可疑之处,你与他交往良久,应该也能看得出来,他本质并不坏……”
“本质并不坏,真的能用肉眼看出来吗?”顾陵抬起头来盯着他,目光锐利,“您跟我说过映日仙尊之事,多年老友,当初……您也该信他本质并不坏,怎么最后还是亲自动了手呢?”
沈长夜有片刻的失神:“他……”
“我与映日曾经约定,要走遍天下十二洲,匡扶正道,我也一直相信这个愿望会实现的。”他低笑了一声,敛了眉目,“可惜最终还是作茧自缚,把自己禁锢在了终岁山上,我所相信的东西,都太过脆弱,有时候我也在怀疑,当初该不该相信。”
他听见顾陵在他身前似有嘲讽地笑了一声,随后低声念叨了一句什么,声音太小,没有听清,不禁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棹影依稀似旧人,水北癯渠生红萼……”他听见顾陵清清楚楚地念道,“似旧人,哈哈哈……”
“你……”
顾陵却飞快地打断了他:“您听见他便是沈秋鹤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先是狂喜,后是惊疑?
他现在还记得当初那个夜晚,萧宁逼上终岁山,与重伤的谢清江在崖顶谈判,他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见清江横刀一抹,便像一只青色的蝴蝶一般掉了下去。
在清江身后,那个一直跟着他、名动天下的神医惊呼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随后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跳了下去。
昏暗的夜色中,他还记得沈秋鹤回头看见他的眼神,只是他当初还不明白,这样复杂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谢清江和左挽山坠崖都未死,那沈秋鹤也不该死去才对,但他不禁也有一些恐慌,恐慌一切都是他设的局,是他将修真界和妖魔二界搅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心中却还有另外一个声音。
只要他还活着——
只要他还活着,这些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但沈长夜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给不出答案,于是他只能苦笑了一声,道:“我希望他活着,又盼着他真的死了,带着那样的仇恨活在这世间,也是一件痛苦的事吧。”
“那你如今还怀疑吗,当初的事情,他究竟是不是被冤枉的那个人……”许是勾起了旧事,他竟连顾陵什么时候不再说“您”,而是直接说“你”了都没意识到,“如今,你能给出答案了吗?”
沈长夜细长的眉目微蹙了一下,很快便舒展了开来,他似乎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半晌才涩声道:“清江和挽山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我如何能不信……只怪我当初太过、太过……”
他摇了摇头,没有把话说下去:“是我之过,害他如此。”
“哈哈哈哈哈……”
刚刚说完,他便听见对面的顾陵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笑过,沈长夜愕然道:“你笑什么?”
“当初为什么不信我?”
顾陵直视着他的眼睛,冷冷地问道,沈长夜感觉他的瞳孔中央似乎浮现出了一簇小小的火焰,大为震惊:“你——”
“当初为什么不信我?”顾陵毫不躲避地直视着他,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当初为什么不信我?你明明连一个不是你门下的弟子都能相信,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你明明了解我,你明明该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信我的人!”
他抓住了沈长夜的肩膀,声嘶力竭地吼道,无论是做楚映日,还是做沈秋鹤,他都从未有过这样歇斯底里的时候。
沈长夜看见一行眼泪从他颊边淌了下来:“我期盼你来救我,可我等来的是什么?是你握着万古毫不留情的一剑,还是你义正言辞地告诉我,作孽必要偿还?”
“你知道我明明触发了东隅之血,为何不躲你那一剑吗?”
“因为我从没有想到,在那样的时候,想要杀我的人居然是你……”
沈长夜似乎完全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仍凭他摇晃着,喉咙里翻滚着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有一句:“你……”
“你所害怕的一切,就是我做的!”他已经幻化回沈秋鹤的样子,凑近了沈长夜的耳边,快意地笑道,“是我骗过了谢清江和左挽山,寻来了江拂意,一手培养出萧宁,为的便是今日这样,把这肮脏的一切都毁灭!”
有狂风在殿外突兀地刮起,沈长夜听见了一阵“轰隆”的响声,他脸色一变,心知有人闯到了缝魂洞的结界边,刚迈了一步,又停了下来:“映日,是我的错,是我不信你,你停手吧!不要做下我们当初最痛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