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就此别去——
只剩下了天幕归飞的乌鸦。
第18章 求救
顾陵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哐”的一声响,周自恒冷着一张脸,把手中的同风狠狠地钉到了地上。.俞移山看了他一眼,却没拦他,只轻声道:“自恒,莫气。”
“这群江湖道士,满口仁义道德,却不行一件正事,”周自恒冷笑了一声,“此事本不该如此收场,若不是他们全无良心……”
俞移山垂着眼睛,很罕见地没有跳脚:“周师兄,你下山下得太少,这话说的,真像养在皇宫里的公主……那些散道也是凭借抓这些孤魂野鬼和山野小妖来钱财、增补修为,若不如此,他们也没什么活路……”
“那他们也不该如此!信口胡说,罔顾人命,岂是修道之人可为?”周自恒冲他吼了一句,随后又冷笑了一声,“我不懂人间疾苦,便要容忍作恶吗,这是什么道理?”
他说着,拔了地上的剑便怒气冲冲地走了。顾陵十分无奈,萧宁则一直垂头不语,俞移山叹了口气,对着树上刚刚恢复神智的昭五说道:“你别理他,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拗得很。倒是……你死后不应该如愿堕鬼么,为何被困在这里?”
昭五张了张嘴,悠悠荡荡地从树上飘了下来,他的眼睛中已经有了光亮,但被困了太久,仍有些迷茫:“他困我在此,我找不到她……”
萧宁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在顾陵身边悄声道:“井中那个只是寻常附灵咒,有人在井水之中下了一道咒术,用来困住他罢了。至于那些指印……恐怕是他恢复神智之时,想要逃出来却徒劳,这才而留下的。”
俞移山赞许地看了萧宁一眼,随后又轻声问道:“是那个带斗笠的男人困你在此?”
昭五点了点头:“是。”
“他为何困你?”
“他……”昭五面上闪过一丝纠结神情,他努力地、一字一句地说,“他说他看不得天下有情之人,必得把情人变为怨侣……”
“他说他困我在此,叫我看看,我为之付出生命的人,会不会拼命回来救我……”
“好变态!”顾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惊道,“这人受过什么刺激?怕不是疯了吧。”
“她到如今都没有来救过你,那你后悔了吗?”俞移山口气居然难得温柔,“你仍信她不来找你是因为另有苦衷,还是已经不再相信……”
“我,相,信……”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昭五打断了他,斩钉截铁地说道,“绝不……绝不后悔!”
他话音刚落,顾陵突然觉得一阵头昏。.
他以为是“种芳心”再次发作,痛得他当即便往后跌了一步,依旧是萧宁离他最近,有些紧张地问了一句:“师兄?”
师兄……
师兄。
谁在唤我?
依稀是旧年,有一个白衣少年在某座山峰的后山上跪着。不同于以往零零星星的记忆片段,顾陵这次居然很清楚地回忆起,这个人就是自己。
他记得自己跪了好久好久,双腿麻木得仿佛已经不存在。风吹过寂静空荡的后山,只带来了一阵竹叶簌簌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肩颈处似乎有什么伤口,痛得他倒吸凉气,手指紧紧扣着地面,已经被粗糙的沙砾磨破,甚至在地上洇出了一片暗红色的痕迹。
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加上内脏熟悉的、被“种芳心”反噬的痛苦,已经让他开始神志不清,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听见自己居然在念念叨叨地自言自语,仿佛只有说些什么,才能让自己撑得下去。
“不……”
“不后悔……”
“我相信……永不后悔!”
似乎有人在唤他:“师兄……”
记忆在逐渐抽离,顾陵看见跪在地上的自己抬起了头,面色惨白一片,发髻凌乱,唇有血迹,看起来狼狈不堪。他朝着空气中一个虚无的地方露出了一个充满希冀的微笑,语气温柔缱绻,仿佛在呼唤自己的恋人。
“小九……”
顾陵吓得打了个激灵,几乎是立刻清醒了过来。
“种芳心”并没有发作,此刻他除了思绪混乱之外,周身依旧不痛不痒。萧宁在一旁搀着他,很是懵懂:“你怎么了?”
顾陵直直地盯着他看,觉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自己重生之后丢了许多前世的记忆,但是方才的场景是怎么回事?就算是他忘得再多,可有一些事如此刻骨铭心,不可能会忘的。譬如,他与萧宁曾是死敌,他把萧宁害得身败名裂,萧宁取他性命报仇雪恨,恩怨纠缠,不死不休,怎么会——
怎么会那么温柔地唤他,怎么会在那样的情况下还在想着他,还有那声师兄,他什么时候叫过自己师兄?
错了,全都错了。
顾陵有些恐慌地意识到,存放在自己记忆中的东西,说不定全都不是真的。
可这零星的碎片,又怎么能确定是真的呢?
他看着萧宁,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或许……我从来都不是个坏人呢?
这念头又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使劲晃了晃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不知所以的东西都晃出去。俞移山见他晃晃悠悠自言自语,心下疑惑,又唤了一声:“阿陵?”
“无事……”顾陵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推开了萧宁扶着他的手。
萧宁眸色一暗,立刻垂下了眼睛,手无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俞移山却若无其事地转过了头,不知是在对昭五说话还是自己说话:“你不后悔……你的确不该后悔的。”
昭五抬起眼睛来看他,目光中有疑惑之情。俞移山抬起头来看着他,十分仔细地说:“她从来不曾放弃过你,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所禁锢,所以才没来找你罢了。”
顾陵疑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萧宁突然开口回答了他:“青石板。”
顾陵更加懵逼:“嗯?”
“那青石板上的画,”萧宁面色平静地答道,“与那日我们……在夏河镇北铺子里遇见的那些用血画成的画,是一样的。”
“枉你身为小九的师兄,竟连这都没发现。”
周自恒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依旧冷着一张脸,口中却道:“当日小九醒来之后便告诉过我的画的事,方才我又去镇门处瞧了瞧那地面上的画。”
俞移山笑眯眯地说:“哎呀自恒兄不早说,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了呢……”
周自恒白了他一眼,冷声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俞移山面上笑容不减:“哦?”
“我们遇见你那日,你便在村头叫嚣着回收旧板凳,”周自恒直直地盯着他,道,“你应该早就瞧出来了——那铺地的青石板上面有图画,是因为它原是某处的墙壁,拆了之后才被当做石料铺到了地面上。”
“而且那地面上的画并不全,”萧宁接口说道,“废弃的石料,若没有被当做建材,便有可能被镇里的人搬回了家,搬回家又有千般用途,其他的恐怕找也找不回来了,只有直接拿那石料做的桌椅板凳,还有可能寻到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
俞移山“哎呀”了一声,转过身去拍拍顾陵的肩膀:“你们这个小师弟,可谓是聪明绝顶……”
“所以,那青石板上是什么?”顾陵转头看了萧宁一眼,又看向俞移山。
“那青石板上讲的是很古老的一个故事,”周自恒回答他道,“估计是修真界混元时期之前,有个女子为了救他重病的丈夫,向魔族出卖了自己的容貌,丈夫好了之后看见她便尖叫着跑了……后边呢?”
“后边?其实我也没收到多少板凳……”俞移山笑着冲他抛了个媚眼,方才正色道,“不过那日去救阿陵和小九的时候倒是看全了,后来这女子以为丈夫嫌弃她的容貌,投湖自尽,魂魄堕为鬼,被一些恶鬼驱使,去找她丈夫寻仇。后来她发现她丈夫其实并未嫌弃她的容貌,而是出门找了个道士,想要自己代她受过。可惜……这女子被驱使,身不由己,还是生生地……”
俞移山面上露出些不忍的神色:“生生把她丈夫吃掉了,从此自己也变成了恶鬼。”
顾陵打了个激灵,却顺着他说道:“你方才说不该后悔,莫非这些画……”
周自恒冷冰冰地说:“花朝姑娘被人操控,但始终不愿意像故事一般……”
他一顿,继续说道:“她以血为画,恐怕是那日感受到了你二人的气息,想要向你们求救。”
顾陵皱着眉说道:“可她为何不直接留下文字求救?这般求救,若是一个不仔细,就会被忽略的……”
周自恒看向一旁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楚狂的俞移山,眉头皱得更深,俞移山叹了口气,走近了些,说道:“我这段日子走遍了夏河镇,从未发现过花朝的魂魄。此事大有蹊跷,恐怕非我们几个小辈能解决……我建议你们,带着昭五魂魄,先回终岁山去吧。”
周自恒一愣:“那你呢?”
俞移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当然是跟你们一起回去了,我早先就告诉过你,我就是来终岁山蹭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