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伯有些明白了:“公子的意思是……”
苏遥点头:“我一直教祝娘子做面,若能吸引到学生跟来吃面就好了。咱们书铺就在面馆隔壁,一眼就能看见。到时再联合面馆做些折扣,定然能卖上不少。”
没办法,苏遥是个厨子,只能用厨子的思路解决问题。
靠祝娘子的面馆引流,扩大客源,是苏遥修整书铺的第一步。
曲线是曲线了点,但书院这么大的客源,这是苏遥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赚钱要紧,苏遥翌日午后便去了祝娘子处。
祝娘子住在苏遥隔壁,也是苏家的房子。
严格来说,她和丈夫祝六郎,都是苏遥的租客。
苏氏书铺不大景气,苏家家底倒还有些。
旧京本地人,有房有地,有祖传生意。
和傅鸽子家的富贵比不了,但比祝娘子家还是好上许多的。
这祝六郎原是走通南北的货商,数年前遭遇山匪劫持,坏了耳朵并一条腿。走货生意做不成了,如今家中只靠祝娘子在书院帮厨赚些过日子钱,维持二人生活。
祝娘子年近四十,是个爽利人,祝六郎倒憨厚老实。家中虽然贫寒,却并不杂乱。东西少,也干净整齐。
祝娘子挽着袖子立在灶台边,盛出一大碗牛骨汤:“上回苏老板说要放土鸡,我试了下,果真鲜上不少。你尝尝。”
祝娘子月前告诉苏遥,想开面馆,是做一种祝六郎去西边走货时,吃过的牛肉面。
苏遥来瞧了一眼,果真是他那个世界的美食——兰州牛肉面。
只是祝六郎夫妇的手法不地道,成品差强人意。
苏遥指点过一二,又生出借面馆引流的心思,索性手把手来教了。
这兰州牛肉面,讲究“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分别指清汤,萝卜白,辣椒油,蒜苗与香菜,并黄亮的拉面。
白红绿倒简单,汤底也不难,牛肉牛骨加土鸡,香料选对了,熬足时辰成原味骨汤,调味也就能得了。
难点在拉面功夫上。
苏遥几乎是手把手从和面开始教的,从水温水量,教到使灰,再到扯面技巧,算下来,也教了近三个月了。
好在蓬灰这种东西,旧京是有的,现代常常用合成拉面剂代替,古代是用西北蓬草烧制成的,既有独特香味,又能增加面团柔韧劲。苏遥跑了大半个旧京,从一货商手里淘得了些。
祝娘子与六郎也做惯了粗活,手上功夫比苏遥还利索,跟着学了这许久,也像模像样的。
苏遥抿了一小口,笑笑:“挺好的,但过咸了,做面汤盐下重了。”
“是吗?”祝娘子自己盛了一碗,喝一大口,又笑道,“我这个月尽喝这汤了,都尝不出味了。”
说着又嗔怪地瞧祝六郎一眼:“我早说该给苏老板评断,都是你拦着。”
祝六郎正守着一案板的面团剂子,他耳朵不好,闻言只愣愣。
祝娘子佯怒地瞪他一眼,又比划上许多下。
祝六郎连连点头,羞赧笑笑:“咱们一直做得不好,苏老板本来就忙,哪儿能整日里去麻烦?”
“哪里。”
这两口子向来实诚客气,苏遥玩笑道:“更何况我也不白帮忙,回头书铺的生意,还得麻烦二位照顾。”
祝娘子给六郎比划了苏遥的意思,又颇为踌躇:“苏老板,也不是我泼凉水。青石书院这么大名气,里头的学生,没有一个家境难的,什么吃食没见过。咱们瞧着这面稀罕,他们可未必——”
“他们肯定也稀罕。”
谈到吃食,苏遥到底还是自信。
苏遥又看祝六郎拉出“毛细”,“二细”,“三细”,又看了一遭儿“韭叶”宽面,再度满意点头:“我瞧着问题不大,再熟练些就好了。”
他笑笑:“不然现在这个速度,日后等面的客人得挤一屋子。”
“借您吉言,借您吉言。”
祝娘子连声道谢,又与苏遥商量,“苏老板,若是行,我过两日就在书院做起来,看看反应。要是好——”
她回头瞧一眼祝六郎,背身挡住他视线:“要是好,我就辞掉书院活计了。今年冬天冷,春天又潮,六郎的腿,越发不好了。我在书院做工,钱倒还够,只是不方便照看他……”
六郎分明听不见,祝娘子还是压低了声音。
苏遥知晓这二人情深,便也低声道:“祝娘子放心,我看着能试,拿得出手。”
祝娘子爽朗一笑:“得您句准话就行。我也放心大胆地做了。”
她在围裙上抹抹手,又略一顿:“苏老板,我这店铺开张,又用您的食谱。除了每月地租,再给您两成利,您看行吗?”
她怕苏遥推辞,又忙道:“我和六郎商量过了,虽是邻里邻居的,但也不能白占您便宜不是?您也别嫌少,若是想再加,也都行。您手把手过来教的,要多少都行,我们都愿意。”
苏遥倒是一怔,略微一思索,只推脱笑笑:“倒不是我跟您端架子,只是这两成利,怕是太多了——”
“多?苏老板您不嫌少就是跟我们客气了……”
祝娘子硬是拉着苏遥当即签下契书,直到过几日在书院做起面来,才明白苏遥这话的意思。
这面,卖得也忒好了些。
祝娘子匆匆回来告诉苏遥膳堂有多少人在吃面时,眼角眉梢都是喜气。
苏遥倒在意料之中。
三个月虽学不出太地道,但法子对,就八九不离十。
只要没有傅鸽子那种挑剔之人,就问题不大。
不过,苏遥这回真想错了他。
傅鸽子并没有挑剔这牛肉面,反而一连五日,都奔着这面,来青石书院吃午膳。
因而,苏遥远远在膳堂外瞧见他时,着实惊讶了一番。
第6章 引流(二)
苏遥怔了下,还没上前与傅鸽子打招呼,却遇上了青石书院的陆山长。
陆屿年近花甲,生得心宽体胖,眉目和蔼,在此任山长已十数年。
青石书院位于旧京,素有“小国子监”之称,陆屿更是德高望重的一代鸿儒,门生遍布庙堂江湖。
原主在此处读过书,学识甚好,他对原主也颇为赏识。
苏遥便拱拱手:“有日子未见夫子了,夫子一切安好。”又提了提手中的山药糕:“上次见夫子爱吃,这次又做了些,送给您解馋。”
“快藏起来。”
陆屿一把挡住,忙偷偷摸摸地四下瞧了一遭儿,“别让你师母瞧见了。她又嫌我长膘了。”
陆屿体态微胖,过个年,越发滚圆。
苏遥笑笑,低声道:“先生胃口好,身体无恙,才是最要紧的。”
“我一向吃得好。”陆屿笑呵呵,又上下打量苏遥一遭儿,“你这面色,也比原先瞧着好多了。”
又打趣道:“想来不读书了,就是自在。”
苏遥略微低头:“是学生无能,不能金榜题名。”
原主是个顶好的学生,去年春闱,却因病落第。
“嗐,那有什么要紧。”
陆屿拍拍他肩头,“有上进心是好事,但功名一世,终究浮云。你这年纪轻轻,考个进士,搭上命去又算怎么回事?”
他说到此处,神色有些微不豫。
稍顿了下,复开口:“说来,你虽身子骨弱,却不至如此。当时你突然重病,我也颇为……”
嗯,原主是自幼体虚,血亏气弱,但以往也能一天五六个时辰伏案读书。
可苏遥醒来时,这副身体已虚弱到不能起身。
京中究竟发生何事,致使原主临近科试,突然抱病不起,以至于落第?
苏遥念起原主日志最后一篇:人心反复凉薄,尤使我心惊。
按照科举极低的录取率,能少一个竞争对手,总是好的。
京中各位举子是同年,也是对手。他日入仕,说不定还是你死我活的政敌。
苏遥默默叹气。
朝堂那个尔虞我诈的环境,活着挺难。
原主甚至还没踏进去,便已遭人暗算至此。
不仅如此,苏遥作为一个看过原书之人,还知道未来三五年的朝局,将有腥风血雨。
原主既对仕途心凉,那就此做一乡野自在之人,避过祸端,平安喜乐,也不是不可。
苏遥很快收拾好情绪,笑笑:“是学生没看顾好自己。左右已回乡,学生今后就安心做个小生意人了。”
“也好也好。”
陆屿不过一提,见苏遥不肯深究,也便罢了。
“不过,你既安定下来——”
他换个话头,又笑得见牙不见眼,“你的岁数,也不小了,既不入仕,也好早些思量终身大事。虽娶不到京中贵女,咱们旧京的人也不差——可有心仪之人了?看上谁家的人了,我和你师母给你提亲……”
古往今来的长辈都爱好催婚。
陆山长一脸八卦兼热情,苏遥是招架不住了。
念起娃娃亲,更是一番惆怅。
他正要寻机推脱离开,却有人于此时寻声前来:“苏兄?”
苏遥回头,却是许久不见的一位熟人。
这几日天气和暖,晴光正盛,柳叶生新。谢琅素衣长袍,端方眉眼于明澈日头下,都柔和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