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互相对视一眼。
空气都凝住了。
苏遥:……
按理是谢琅先来的,但傅陵这架势,好像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为一碗面吗?
苏遥左右看看,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得谢琅道:“傅先生请吧。”
他轻轻一笑:“虽然是我先来的,但我日日在书院中,不差这一次。傅先生远道而来,还是您请吧。不必客气,讲究什么先来后到。”
先来后到四个字,还咬重了些。
嗯……虽然谢琅这话是好话……
但苏遥却莫名听出了“是我让你”的意思。
谢琅笑得格外和气。
傅陵顿了顿,眉梢微微一挑,忽而看向苏遥:“书院的面突然变好,想是苏老板的帮忙?”
苏遥不明所以,只客套:“我与此处厨娘相熟,刚巧会一点,不过在一旁说过两句。”
“这就是了。”
傅陵接口应下,勾起嘴角,却是望向谢琅:“今日便罢了,谢夫子先来,自然是您请。”
“左右我与苏老板私下,还有一顿饭的约,到时我去拜访,再吃也不迟。”
谢琅一蹙眉:“私下有约?”
傅陵笑笑,不答话:“苏老板还没忘吧?”
自然是没忘,拿这顿饭换的书稿。
苏遥只好点头。
屏风后一阵动作,祝娘子已回来,傅陵扬起嘴角,只与苏遥点了个头,利落地就走了。
谢琅语气似乎微不可查地重了些:“你与傅先生,竟还挺熟的?”
苏遥道:“生意往来,免不了……”
傅陵踩着一地晴光出门,面色倏然沉了下来。
吴叔察言观色,小声:“公子……咱们,现在去哪儿吃啊?”
傅陵斜他一眼。
吴叔立刻点头:“老奴知道了,陆山长的院子这边走。”
傅陵冷冷道:“以后他再拉上我说事,拦着点。动辄一个时辰,他不吃饭,我还得吃。”
自家傅相已很久没吩咐过这么长的话了。
还这个语气。
吴叔立即应声:“知道了知道了。朝政上的事,我请陆山长都去找二公子……”
青石书院的陆山长品着傅相的脸色,吃了一顿忐忑不安的午膳,这边苏遥倒吃得还好。
膳堂剩的大锅饭,苏遥太累了,一个人就吃下两大碗。
还挺好吃的。
膳堂小厮与他小声抱怨:“可惜祝娘子要请辞了,以后这膳堂,又没新鲜口味吃了。菜色再好,吃腻了也没法子,大伙儿又得出去吃……”
祝娘子是要请辞了。
并选了个黄道吉日,粉粉刷刷地赶在二月中旬开了张。
松云巷口,苏氏书铺旁边,是一祝家面馆。
书墨染着红尘烟火,很是别致。
祝娘子的面馆头一日开张,门庭若市。午膳时分,几乎全是青石书院的夫子学生。
祝娘子与六郎直忙到半夜,数着进项,前所未有的开怀。
当然,苏遥这边也没闲着。
祝娘子只在门口立起一木牌:开业联合活动,苏氏书铺买书一本,牛肉面一碗六折。
苏遥也立一木牌:清仓,书册全五折。
这齐刷刷的折扣力度,在等面期间,不少人都前来看了两眼。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学子们才猛然发觉,平宁坊还有这么个清静雅致,物美价廉的书铺。
铺面不算小,距离书院不算远,难得的是极其清静,内里书册也稀罕。
许多名家批注的经典,出版多年的文集,刊印极少的独本,外头已然寻不到了,此处竟尚能翻到一二。
虽然旧些,但装订印制皆是极好的。
再加上所剩不多,且价格便宜。
最后苏遥这些积压的陈年旧书,竟是卖得所剩无几。
这已远远超出苏遥预料,不仅如此,连架上的戏文话本都卖光了。
最受追捧的当然依旧是傅鸽子的话本。
有惊喜的:“《云仙梦忆》的第一卷 居然有!我竟然还能找到鹤台先生的书,上次丢了我可难过了——”
有提醒的:“你小心些,上次李兄的话本便被夫子收走,还罚抄了二十遍《劝学》——”
有反驳的:“那是他晨起不背诵,却偷看话本。还害得夫子将鹤台先生的文章批为庸俗轻浮之流。我才不会如他一般,分不清课业轻重——”
不过最多的,还是催更:“苏老板,鹤台先生的新书,还没得吗?”
苏遥只好安抚:“再等等。鹤台先生说,在写了。”
众学子捧着各式各样的书,吃得腹饱心暖,开开心心地回书院了。
苏遥数着钱,亦甚为开心。
这般忙过了六七日,书铺的生意才断续平淡下来。买书之人渐渐少了些,但苏遥此处安静,来看书者倒越来越多。
如今的书铺也可做看书之处,苏遥将库房中剩下的书尽数摆上,日日等客人走后,晚间再收拾干净整齐。
总得来说,书铺比先前客人多多了。
曲线引流很成功。
这日落了雨,铺中几乎无人前来。苏遥终于得闲,午后就能开始算账。
齐伯捧来一小碗蒸牛乳:“祝娘子送来的,阿言和我都吃了,公子吃过再算吧。”
细滑牛乳盛在精巧白瓷盏中,上头堆了果脯松子杏仁,还淋了一层绵密蜂蜜。
苏遥着意瞅一眼瓷盏,胎釉光滑洁白,上绘红樱绿叶,精细漂亮。
“祝娘子说,前儿决定给店里换一套好杯盏,顺带定下两套好看的自用。我就凑着也订了一套。”齐伯笑笑。
苏遥尝一口牛乳,甜津津的,却是爽滑。
他扬起嘴角:“看来祝娘子当真赚钱了。”
“可不是么。”齐伯乐呵呵,“方才她来,还说改日请咱们去福客来吃酒。要我说,福客来,也不比公子做饭好吃,倒白花钱。”
苏遥只笑了笑。
按理说,他这身本事,最适合如祝娘子一般,开个饭馆食肆过活。只是他这副身体,眼下确实撑不住饭馆的忙活法。
先前在青石书院帮忙盛面,站上一两个时辰,都累得不行,旁的更不用提。
书铺一是清闲养身体,二来,这也是原主的心愿。
若他一来就荒废人家祖业,另去做厨子了,算怎么回事?
苏遥初来时,想通这些,也就放下了开连锁大酒楼的想法。
总之眼下有了青石书院的夫子学生,书铺客源多了,再加上隔壁面馆的分成,进项稳定了不少。
又能躺着吃大鱼大肉了。
苏遥算清楚账目,立时给齐伯许下明日的菜:“明天去买五花肉,咱们吃狮子头。”
齐伯笑呵呵应下,书架后却突然传来一人声音:“要说狮子头,我今儿可就不走了。苏老板,也赏我一口狮子头呗?”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自重重书架后走出一潇洒青衫,眸若桃花,眼波风流:“苏老板,近来生意不错啊,忙得都忘记想我了?”
这油腔滑调,苏遥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他无奈笑笑,刚要开口,铺子门口却又现出一人,正是吴叔。
吴叔刚收了伞,外头是飘摇风雨。
他迎头撞见那句调笑,捧着一沓书稿,此时只尴尬得不行:“……苏老板,这是我家公子的初稿,来送给各个书铺。我家公子说,明天想来吃饭……”
吴叔这神色。
苏遥立时比他还尴尬。
第8章 香饮(一)
这不解释也不是,真解释了倒又像心虚,苏遥只能远远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罪魁白悯倚着书架,摆出看好戏的姿态。
吴叔觑见二人动静,更尴尬了。
苏遥只能不理他,起身接过书稿,让了吴叔两回,吴叔都推脱着不肯进来。
他无法,只能瞧着吴叔又匆匆忙忙逃回雨幕。
白悯挑眉笑笑:“怎么了?他主人家的姑娘喜欢你啊?”
“少胡说八道,这是我家话本先生的家仆。”
苏遥无奈抬眸,“白大夫,您也少张口吧。省得总让别人误会。”
白悯拎来药箱,自来熟地在苏遥近旁坐下:“他家又没姑娘,你怕什么误会?”
又笑笑:“难不成,他家公子喜欢你?”
苏遥瞧他一眼:“越说越没谱。”
白悯自怨自艾地叹口气:“唉,我就说,你这长时间不来,肯定把我忘了,指不定还甚为嫌弃。你们美人最容易变心了,上个月还谢我,如今我说句话就被嫌弃上了。伸手——”
苏遥听话地将手放在软垫上。
这人是苏遥的大夫。
虽嘴上没谱,医术还挺靠谱的。
在旧京也算年轻大夫中的翘楚,苏遥刚从京中回来时,便是请他看诊调理的。
后虽好上许多,但因底子虚,还是约了半月一诊。
算起来,上半月确实忘了。
苏遥不由心虚,瞧见白悯微皱的眉头,就更心虚了。
“白大夫,我这——”
白悯斜他一眼:“你都这样了,还不来找我,现在倒好意思喊白大夫了?”
苏遥一慌。
他这身体虚,动不动就出毛病。有时扑个风都能咳上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