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戏文上,正讲到富家小姐同落第书生一见钟情的俗气桥段。
傅陵沉浸自旁人的爱恨情仇中,指尖顿了下,但并未开口。
吴叔麻溜地抱着花出去,没扔,而是端端正正放于廊下。
他从小到大照顾傅陵,不过在旁瞅上几眼,心下就一派了然。
他理好这几支梅花,笑出一脸褶子。
算着岁数,公子也不小了。
只是不知这苏老板多大了。
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也得早寻机去打听一二。
*
傅宅一行磋磨许久,待苏遥回家已临近正午。
小小的一个人影矗立在苏氏书铺的招牌下,见他二人回来,才返回铺子里。
正是苏遥养了一年的阿言。
说来阿言比十岁的孩子沉稳许多,长相举止都端端正正,只是不爱说话,且格外瘦弱。
苏遥进门先拍拍他肩膀,安抚道:“饿了吧?对不起,我也没想到去这么久,一个人害怕了吗?”
苏宅前店后院,因是祖业,宅院三进,当真不小。老房子加上阴雨天,又是卖书的铺子,经年未作修饰,瞧着总有些阴冷。
阿言为奴时,想是吃了许多苦头,从前害怕也不敢说话。
苏遥带了他近一年,他才与人亲近些。只是安静得很,这种讨巧撒娇的话,他从不说。
不说也没事,苏遥又揉了小孩一把:“等过些时候,开了春,铺中生意好了,我就把咱们家好好粉刷一遍。瞧着新了就不怕了。”
阿言默了默:“公子是出去谈正事,阿言待在家是应该的。”
苏遥弯起眉眼:“你若是愿意,等大些,也可以慢慢学着书铺的生意,到时候我也带你出去。”
一旁的齐伯闻言一怔,阿言却缓缓垂下头:“公子信任我,日后我一定好好给少东家帮忙。”
苏遥一愣,倒没想到这茬。
他养阿言快一年,都快把这孩子当亲弟弟了,却不想他论起什么少东家的话。
苏遥初来乍到,又只二十出头,从未想过成婚生子之事。
哪儿来的什么少东家。
他又无奈又好笑,只能撇过这话:“如今世人还是推崇入仕,你去青石书院学几年,愿意当个大官也行。”
阿言不说话了。
苏遥心下叹口气,不想让这小孩继续自伤身世,又提起旁的:“快中午了,吃什么了吗?”
“隔壁祝娘子让我尝了一口牛肉面。”
阿言偷偷抬眼,小小声:“吃着和公子做得差不多了,但汤太咸了。”
这是另一桩事了。
苏遥稍稍蹙眉,想着得空再去教教祝娘子。
齐伯笑道:“祝娘子客气得很,这屋里的春笋也是她送来的吧?”
苏遥瞧着洁白如玉的两头春笋,挽起袖子:“中午拌个笋丝,热一下红烧肉——”
想了想,又添一道:“娃娃菜还有,再清炒个娃娃菜吧。”
苏氏书铺最不缺吃食了。
苏遥的这副身体弱不禁风,费心着力地吃了这么久,才从病入膏肓养到勉强健康,还比常人孱弱许多。
齐伯年过半百,正是要注意的时候;阿言更不用说了,长身体的时候。
苏遥绝不会在吃食上抠抠搜搜。
红烧肉是昨夜剩的,煎几个虎皮鸡蛋,放进浓稠汤汁里,砂锅小火一并煨上;
春笋切细丝,稍微过个水,麻油蒜泥一拌,脆生生的,正爽口;
娃娃菜最嫩,切个细丝,同干海米下锅,大火烧上菜籽油,烹上几段干辣椒,快手盛出鲜亮的一小碟子。
阿言帮忙端上三碗晶莹软糯的粳米饭。
苏遥先给他夹出来浸满汤汁的鸡蛋,又尝一块五花,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嗯,热过一次后,比昨日还好吃。”齐伯笑笑。
阿言咽下一大口鸡蛋,小声:“好吃。”
苏遥听着舒心,吃了两口,却不合时宜地念起傅鸽子。
他是个职业素养很高的厨子,此时方开始怀疑,是不是平时家中这两位太能吹了,导致自个儿飘了。
说不定不是人家鸽子挑刺。
他穿来一年,兴许手艺真的退步了?
看来招待傅先生的菜,得好好花功夫准备。
苏遥压下一腔心思,吃罢饭,又坐在柜台算起账目。
书铺经常没生意,今天只做了两桩,数目也少。
这祖传书铺,因原主长年埋头于科考,已有些不景气。勉强维持开支尚可,要想赚大钱,还得想法子好好修整。
雨声潇潇,齐伯从外头回来:“公子,我打听了,张屠户说后日一准晴天。”
没有天气预报的日子,只能依靠老百姓的智慧。
苏遥点头:“好,咱们整理整理,后日把我挑出来的书,晒一遍。”
齐伯顿了下,终究疑惑:“公子挑出那些四书之类的,当真打算卖吗?都压了许久的。”
“我有个法子,大抵八九不离十。”苏遥笑笑。
既然身体养得差不多了,那得多在书铺经营上费些心思。
自家这书铺也不能只吃话本的进账,滞销货得卖出去。压箱底就是废纸,想法子卖了,好歹能贴补一二。
苏遥又念起祝娘子的汤面。
此事成败都在这汤面上了,明儿得再去隔壁教一教。
他正盘算着给祝娘子递话,齐伯却走近些,轻咳一声:“公子。”
苏遥正数着出账:“齐伯您说。”
齐伯却又咳一声,压低声音:“公子方才对阿言说的话,当真吗?”
苏遥不由抬眸,正想笑笑,却又瞧见齐伯一脸认真。他正色几分:“怎么了?”
齐伯斟酌着道:“阿言是个好孩子,我也喜欢,周正稳妥,人又安静,我原以为公子送他读书,就……”
他顿了下:“公子日后想把他留在铺中帮忙,也无不可。只是,来日谢家小姐嫁过来,再有了孩子,未必会喜欢他。我也心疼这孩子,公子还是早为他……”
苏遥一愣。
谢小姐?
谁?
哪儿来的谢小姐?还嫁进来?
嫁给谁?不会是我吧???
第5章 引流(一)
满头问号的苏遥在套过几句话后,终于搞清楚了这位谢小姐是谁。
还真是原主的未婚妻。
娃娃亲。
指腹为婚。
没想到原主还是个有婚约之人。
苏遥从原主的记忆中还翻找到了这姑娘的名字,谢琳娘。
是谢氏刻坊的大小姐,也是现任大掌柜。
谢家与苏家是世交,按照齐伯的说法,早在二人未出世之时,便定下了这份婚约。
若不是琳娘的父母前年相继过世,她要为父母守孝,再加上原主正好赴京赶考,他们二人早成婚了。
齐伯对她,倒是夸赞连连:“谢家小姐今年岁数已至双十,如今操持谢氏刻坊,偌大的家业井井有条,可是个大方贤能的好姑娘。”
苏遥倒并未从原主记忆中找到多少谢小姐的影子。
不然早该知晓这婚约。
他顿了下:“我和谢家小姐,自幼便没怎么见过吧?”
“因婚约在前,到底还是避嫌。极小的时候倒见过两三次的。”齐伯讪讪笑道。
这就是了。
怪不得原主的记忆中,连谢家小姐的样貌也没有,日志中也不曾写过。
包办婚姻。
齐伯于一旁瞧着苏遥的面色,不由踟蹰:“公子……你不会不想与谢家小姐成婚吧?你在京中也不曾……”
“在外确实没有心上人。”
苏遥无奈笑笑:“实在是……我与谢家小姐并无半分情谊,眼下让我……”
齐伯默了默:“那可得想好。咱们铺子话本先生的书,都是谢氏刻坊印制。若是要断交情,以后这工本费,怕是要大涨价……”
苏遥一愣。
“公子以为工本费低,单因咱们参了谢氏刻坊的股吗?”
齐伯略为责怪地瞧他一眼,“谢氏刻坊坐大,如今在旧京皆是数一数二,咱们当初入的股份,早已占不多少。谢家知道此事的人,是一直把您当未来掌柜看的……”
苏遥一时无言。
这婚约竟然还和钱有关系。
又回归到钱上了。
脑壳疼。
看来还得想法子多赚钱,才有底气说旁的事。
苏遥只好先搪塞:“这件事,咱们以后再详细说说。眼下先将滞销的几箱书,卖出去才好。”
齐伯于大事上皆听苏遥的,虽还想进言,但到底没多纠缠。再看向几箱书,就有些发愁:“公子说的卖书法子,到底是什么?”
苏遥笑笑,不答反问:“齐伯您说,旧京里买经史典籍的,都是什么人?”
“旧京世家林立,大家子弟到开蒙之时,家中大多会给备上几本;有钱的富商也会买来充门面;再有,就是青石书院的夫子学生了。”
齐伯说到此处,蹙眉:“公子觉得呢?”
苏遥应下:“正是这些。世家买书,大抵会在大些的书铺刻坊,咱们接触不到;富商不常有,更不常买;只剩夫子学生了。”
“要想让夫子学生来咱们书铺买书,得先让他们知晓有这么处地方。”苏遥笑笑,“祝娘子,恰好就在书院帮厨,过几日就要请辞回家开面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