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遥已经说不出话了,许是过于局促,颈肩处皆泛起微微的薄红,只埋在被子中。
这是条靛蓝色的锦被。
傅陵好像从来没觉得苏遥有这么白过。
瞧上两眼,又慌忙地错开眼。
这幅画面冲击力太大了,鸽子愣上半晌,都觉得没缓过神来。
早知道就不让裴仪出去了……
傅鸽又望一眼苏遥身上薄薄一层被子。
吞了下口水。
掀是不可能掀的……傅鸽子怕一掀开,他就真的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来了。
苏遥还病着,做……做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做。
起码得等人好了叭!
这个时候碰人家就真的是人渣了叭!
不行。
我是个好鸽子,我不能这么禽兽。
傅陵紧紧捏住药盒子,怔神半晌,才勉强把神智拾起来,缓一口气,调成一个端方正直的声线:“我……我不动,但药得给你擦完。”
苏遥趴在被子中,小小地“嗯”上一声。
又觉得浑身滚烫,越发动也不动了。
傅陵压住一腔火,慢慢地坐近些。
苏遥一动不动。
他腿根处还有一道伤痕,想是被碎石子划破的,傅陵方才碰被子,就是为了擦这一道。
这道口子已然结痂,只留下一色深红,落在苏遥素白的皮肤上,傅陵的呼吸又快上几分。
眼下不好掀,他便压住被子,让这道伤痕完整地露出来,闭眼默念好几遍“苏遥病了苏遥病了苏遥病了我是个好人我是个好人我是个好人”,才重新上手。
傅陵的手碰到苏遥的时候,苏遥整个人都僵硬了。
大腿根这个位置……
傅陵上药轻手轻脚,这一擦一擦的,苏遥觉得……浑身上下都敏感了许多倍。
他把脸整个儿埋起来,一道口子擦完,从内到外都滚烫滚烫的。
傅陵也滚烫滚烫的。
两个人都心怀歹念,擦完药后,整个房间硬是静上许久。
鸽子慌神半晌,才记起:“……天气越来越凉,还是给你盖上点。”
他甫一出口,就觉得嗓音都有些哑。
苏遥也听出来了。
越发局促得不敢抬头了。
傅陵见他默不作声,也自知失态,便蹑手蹑脚地拾起被子。
给苏遥裹了个结结实实。
连个脚趾头都没露出来。
终于没有动摇心智的画面了,鸽子终于觉得心绪平静点。
方才扑通扑通,跟敲大鼓一样。
但慌神之后就是空虚。
鸽子头一次涌出个动机不纯的禽兽念头:想要苏遥马上就好。
干看着不能吃,太考验人性了。
而且鸽子经受住考验之后,也没有什么灵魂得到升华的感觉。
灵魂很空虚。
也很寂寞。
鸽子再度坐在榻边寂寞如雪,就忽然听见叩门声。
裴仪又回来了:“开个门。”
傅陵清个嗓子,忙跑过去:“怎么了?”
裴仪又端来一盘早餐,却道:“来看看你俩上完药没有。刚才我居然就走了。”
他的目光上下打量傅陵一番,落在傅陵整整齐齐的衣衫上:“挺好的,没有小别胜新婚,也没有擦枪走火。”
苏遥伏在榻上,面上刷一下就红透了。
鸽子有些寂寞的荣誉感:“您老放心。”
“下回还是我来吧。”
裴仪放下餐盘,才与傅陵附耳说上两句。
傅陵惊讶:“能这么快?”
“你这两天先别折腾人家,就能好这么快。”
裴仪叹口气,“我先前和你说起,你只不信。这回虽凶险,但只要能醒,也就是暂时虚一点,与从前那种底子都虚亏是不一样的。安静养上些时日,多吃点。”
裴仪看傅陵的面色,才知道他当真是放心了。
再嘱咐两句,便也离开。
裴老先生来说上这两句,倒缓和不少房内暧昧而灼热的气氛。
苏遥侧过脸,便瞧见傅陵在挑拣早饭:“想吃点什么?”
傅陵望着他,苏遥倒也不太局促了,便轻声道:“喝点稀粥吧。”
傅陵把小粥碗放在床头:“还是扶你翻过来。”
苏遥点个头,便察觉傅陵隔着薄被扶住他双肩,他顺着用力,便还是平躺。
傅陵顿一下,伸手轻轻揽起他的颈肩,把他身后的被子拨出来。
苏遥靠在他手臂上,温热的气息靠近,心下又波澜迭起。
傅陵也心跳加速,但比方才好多了。
坐下舀起一小勺粥,低声道:“多吃点。”
这回苏遥还是只吃了一半,但再三四天之后,便能吃一整碗了。
傅陵虽然时不时地走,但饭点几乎都在,很少假手于人,裴仪喂过他一次,小傅来喂过两次。
养病确实是件挺无聊之事,苏遥也只见过这三个人。
还有那个暗卫,傅陵有急事走了那次,他给苏遥把话本子念完了。
傅陵说,成安与齐伯都还留在书店照顾生意,成安原本要来,但有个相熟的暗卫受伤了,他便留在店中照顾暗卫了。
成安那日自房顶上跌下,正好落在一处后院中。这处院子还好巧不巧,是暴脾气的程老将军家一处宅子。
程老将军的小孙子正在廊下练字,给吓了一大跳。
这位老将军不是好惹的,今上的人手为防打草惊蛇,才恰巧放过成安。
老将军家救治及时,成安也只是被擦破一些,因而中毒不深,很快便好转。
傅陵与宋矜安排在阿言和苏遥身边的人虽没那么幸运,但也零零散散救回近三分有二。
不过还能继续做暗卫的人,怕是不太多。
傅陵把这些人全都送去傅家的田庄上将养。
暗卫丙给留在苏遥的书铺了。
虽各处皆是伤患,但羽林卫加上旧京盘根错节的高门联手,整个旧京,也是风平浪静得很。
太后动手的那一箭没有致命,却淬了毒。今上的身体越发不好,而小皇孙的传言,已悄悄于旧京流传开来。
京中更是沸沸扬扬。
这些茶余饭后的闲谈,与普通小老百姓的日子,并没有太大关系。
谁坐君位都好,只要他能为百姓谋福祉,为苍生修社稷,宽和仁爱,礼贤下士,他就是国朝的好君上。
旧京在这样平静的氛围中,迎来了中秋节。
一轮明月高悬,苏遥却无法出去看,甚至窗子也被傅陵阖上:“夜里凉津津的,你刚能起身,还是算了。”
苏遥倚在榻上:“中秋都不能看一眼月亮,多无趣。”
“你养好了,咱们还有许多个中秋,不急。”
傅陵握住他的手,低声笑笑,苏遥便也点个头。
微微垂眸,又念起:“小傅大人不来了么?”
今年中秋人少,他在旧京府衙内,齐伯不能来,阿言也没好全,原本说是大小傅鸽子一起来吃晚饭,小傅却又推说不来。
傅小鸽子不想过来被发狗粮。
花好月圆人长久的日子,他杵在俩人中间做什么。
再说连脸都和他哥一样,多他一个,也没添什么热闹。
正好几位官员连同裴老先生也要应酬,小鸽子便跑去了。
“他虽然不来,但帮你带了好东西。”
傅陵打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抬眸笑笑,“猜是什么?”
苏遥便笑:“月饼的香味我都闻见了,你还藏着。”
傅陵弯弯眉眼:“你肯定想不到是哪里做的。”
以傅鸽子挑剔的口味,大抵不是福祥斋,便是福客来。
苏遥猜一个遍,傅陵只摇头,末了才道:“是我家做的。”
苏遥微微一怔:“傅家?”
“他们听说你好些,来问了一句,中秋能不能接你过去玩。但你刚刚能起身,坐久了又累,家宴上陪人说话也耗神,我便让他们缓缓。”
傅陵打开盒子,“如今家中,是我三伯父当家。伯母只道,虽然还没见到人,但也不好委屈你,问你中秋想要什么礼。”
苏遥不由局促,轻声道:“哪有我开口要的道理。”
傅陵扬起嘴角:“我就知道你会如此说,就自作主张,给你要上一盒月饼。你看看,喜不喜欢吃?”
傅陵手中的红木盒子中,竟然是十二个晶莹剔透的冰皮月饼。
四只白色,四只绿色,剩下四只是彩色的。上面皆印有“花好月圆”四个字,精致玲珑,甚为小巧。
旧京竟然有冰皮月饼,苏遥也微微惊讶。
“漂亮吧?”傅陵颇为得意,“你尝一口试试。”
冰皮的口感吃起来很像糯米糍,甜甜软软,放在现代,多是年轻人过节时候喜欢的点心。
傅陵把白色那只掰开,露出盈润的红豆沙。
苏遥笑道:“我来吧。”
他病上这许久,一直都是傅陵喂饭。他如今好些,能起身能抬手,傅陵却还没改。
傅陵只送到他嘴边:“别了,你拿东西手累。”
“回头都被你养废了,不会干活,也不会走路了。裴老先生也说,我能多活动些的。”
苏遥笑笑,凑近咬一口,甜甜糯糯地下肚,又听傅陵笑道:“活动也得慢慢来。过两天你能走了,我就陪你出去走走。有想去的地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