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数年之后,钟统领再于宫中见到苏遥,依旧发出了同样的感慨。
年轻的君上直接从御书房奔至阶下,在阖宫惊讶的目光中,一把扶住自旧京远道而来的苏遥:“天下从没有让兄长行礼的道理,公子怎么又如此?”
当然,他说罢这句话后,也扶了一把旁边的傅陵,笑道:“鹤台先生的新书又拖欠时日了,可不能再让我家公子费心催稿了。”
那时,阿言已然比苏遥要高了。
但苏遥依旧没变。
岁月对美人,总是格外宽容的。
九月初九是重阳节,旧京金菊盛开,晴好的天气,阿言却终究没让苏遥出门送。
城楼风太大,傅陵送人回来,便瞧见苏遥兀自坐在廊下。
傅陵自背后抱住他:“中午想吃什么?”
苏遥默一下,复笑笑:“吃珍珠丸子汤吧,昨儿吃了,但没吃够。”
“好。”
傅陵笑笑,又低声道,“十六那日,是我六弟儿子的生辰,我看了生辰宴,也有这道菜的。到时候全给你吃。”
苏遥不由有些紧张,又道:“真到了那日,怎么能光顾着吃呢?”
“就是接你去吃的,别的不用操心。”
傅陵此时如此说,苏遥自然不信。
但真到那一日,苏遥发现,他还真的只顾着吃了。
傅家的菜真好吃,傅家的人也是真热情。
第91章 见家长(一)礼物;婚期
傅家的老宅在旧京勋贵云集的崇安坊,距旧京府衙并不远,但傅陵依然没和苏遥走着去,傅家出了辆马车来接。
傅陵的那位小侄子明日是生辰,苏遥与傅陵早去一日。
这天晴好,秋季的太阳总是慵懒而温和,晒得四下暖洋洋的。
傅陵给苏遥解下披风,笑笑:“你就这么紧张。”
苏遥当然紧张。
尤其是还和傅陵说好,这次要先在傅家住上两日。
“书铺正在整修,粉尘迭起,也不是我拦着,是裴仪说,尽量让你别去。”
傅陵揽住苏遥靠在他身上,“正好要去家中,我长久不回家,我三婶也想留我住几日。你就这么嫌弃?”
“嫌弃倒真没有。只是担心太打扰了。”苏遥心内微有忐忑。
傅陵便笑笑:“傅家别的没有,就房子院子多得是。老宅有我一处单独的小跨院,十分清静,我们只住日,等书铺不打紧了,我们就回去。”
苏遥便点个头。
早晚要见的,不能发怵。
论起来,他这边都是些八竿子才能打得着的亲戚,一年到头也不见往来一次,等同于不通音讯。
苏遥自己都不认得,也没什么好见的。
但傅陵这边,好大一家子人,起码得说句话。
傅陵又与他说一遍:“旧京的老宅,如今只有我三叔三婶,和一些年龄小的弟弟妹妹。其余都在任上,或在外照管生意事。你不必担心。”
傅家确实子孙昌茂,单人多也就罢了,难得的是子侄辈皆有出息,家风严正,才能长久地支撑起家族门楣。
傅家文臣居多,但傅鸽子的三叔是个武将,三婶也是将门之女,因先帝时在边陲立功,受过重伤,才一直留在旧京照看家业。
苏遥原本以为这夫妇二人应当都是英武威严之人,打个照面,却发觉面相与脾性皆格外温厚。
尤其是三婶,标准的鹅蛋脸,长眉大眼,五官皆端正大方,带些武将家的英气干练,却又不失亲切宽和。
性子也格外爽利。
“我早先便听说,苏老板是个顶顶标致的小公子,如今见一面,我才信了。”
傅三夫人一手挽住苏遥,喜气洋洋,“陵儿早前与我们说,我们只当他个经年不开窍的木头在做梦,谁料竟是真的。”
苏遥谢过,又略有些不好意思:“原该早些来拜访三侯爷与夫人的,但一直病着,怕惊扰府上,才没敢来。”
“你养身子要紧,这都是小事。”
傅三夫人笑笑,“我也是担心,陵儿这个脾性照顾不好你,又在外头,膳食药材都不齐全,还不如来家里住两日。”
又殷殷道:“正巧田庄新送了猪羊鸡兔,鹌鹑鸭子鸽子都有,还有两只大鹅。前儿还买得了头鹿,各样鱼也有,还有螃蟹,正是肥的时候,你看想吃……”
傅三夫人着实很热情。
三两句话,便与苏遥聊起家常吃食了。
只是傅家这个食品储备着实很大户,宅子也很大户。
傅三夫人是长辈,原不该出来接的,但她素来是个急性子,又因为经年的猪终于拐回来白菜而格外高兴,竟出院子接了两步。
在见到她之前,苏遥当真走了许久。
回廊转回廊,花木错落,傅陵都扶他一把:“走累了么?”
“没事的。”苏遥轻声道,又抽回手,“都是人。”
傅家的仆从特别地规矩,走路又稳又轻,从不四处乱看。
傅陵偏要扶着他:“外面都行,怎么到家反而害羞起来了?”
苏遥只能由着他扶上一路,见到傅三夫人,就换成傅三夫人挽着了。
倒把傅陵落在后面。
傅三夫人还甚为关心:“瞧着你的面色,大抵是还没好全。今日且好好休息,我也问过裴大夫,明日的宴上,都是你能吃的菜。多吃点,在这儿别客气。”
苏遥应一声,说话间便到正堂。
正堂一屋子人。
苏遥刚一进去,除却正中的傅三侯爷,余下人都站起来了。
傅三夫人只笑道:“他们都比陵儿小,大些的几个不是在京中备春闱,便在任上,今儿且不在,回头再见吧。”
又招手让人坐下。
傅陵便拉苏遥与傅三侯爷见礼。
傅三侯爷同款慈眉善目,就是个街边遛鸟大爷的长相,不笑时,倒还有些威武的英气。
是个儒将气度。
他自然先与傅陵寒暄一二,再望向苏遥,便只剩下温和:“苏公子一路走过来,可累了吧。我原本说不要在这里见的,但夫人道,头一次见面,安排在别处是失礼。”
又瞧向傅三夫人:“我说什么吧,礼数哪有人家身体要紧?”
傅三侯爷与夫人很是亲近。
是一种相濡以沫大半辈子的亲厚与自然。
苏遥忙道:“不要紧的。这宅子很是漂亮,我看上一路,不累的。”
“你喜欢,就多住两日。”傅三夫人又开始热络,“看中了院子里什么花,我也叫人搬你们院子里去。”
苏遥便客气一声,傅陵扶他坐下,又随口说笑两句,傅三侯爷才笑道:“你们也来见见苏公子。”
正堂中的人数大抵有十来个,这还不算在纱屏后的女孩子。
苏遥还算是客人,年轻女眷便没有直接露面。
苏遥刚刚进门时,只觉得乌压压一堂人。当真置身其中,却有一种奇异的亲切感。
很舒适的亲切感。
苏遥能感受出来,傅家人是真的为傅大鸽子能成亲而高兴。
打招呼是从最年长的一个开始的。
就是傅陵那个明天儿子过生辰的六弟。
他与傅陵只有两三分像,却与傅三侯爷格外相似,先上来行一礼:“苏公子有礼。”
苏遥要起身,傅三侯爷却笑道:“苏公子别动了。左右他们都年小,你且和陵儿一起坐着,做兄长吧。”
傅鸽子的六弟也格外上道,弯起眉眼:“父亲说的是,左不过几日便要改口唤兄长了,苏公子别起身。”
苏遥不由不好意思,与他说笑两句,便见他拿出一个紫檀木的盒子:“这是送给苏公子的礼,一对同心锁。时间紧,赶工粗糙些,苏公子不要嫌弃。”
又笑着瞧一眼傅陵:“大哥也别嫌弃。”
傅陵点头笑笑:“你有心了。”
苏遥谢过,便收下。
这还是傅大鸽子说,加入大家庭的新成员会先收一波儿东西。凡事已成家立业的,都会给,让苏遥不要拒绝。
这礼意义非凡,这个时候拒绝收礼,和拒婚的意思差不多。
当时苏遥只问:“那我用准备些什么,送与他们么?”
傅陵便笑笑:“见面礼的话,我早就帮着送了。你不用心疼,石头换金子呢。”
苏遥并不计较这些得失,但在收完一圈礼之后,他才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傅陵口中的“换金子”。
小辈便不说了,傅陵叔伯一辈虽不在,但也送来东西。
不夸张地说,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明日才是傅大鸽子小侄子的生辰,苏遥与众人见过面,回到房中,便惊叹一下午。
这个小跨院格外雅致,与东山处一样,满院子苍竹,只是瞧着年头老些,极为高挺。
傅陵搂着他:“最喜欢同心锁么?”
不是苏遥喜欢同心锁,是这个东西,实在是瞧着最便宜的一件了。
两只扣在一起的金锁片。
两块黄澄澄沉甸甸的大金子。
做工就不说了,精细无比,花样都是别致的双鹤穿云。
另一位同辈兄弟送了一对玉瓶。
和田玉的,青白仔玉雕双鹤,精美端正。
再一位同辈送了一对东珠,特别特别特别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