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则被他绕晕了,感叹高手在民间,这推销能力拉到煌世,库存的卡都不够他一天卖的。
他上辈子被当成女孩儿养大,虽然裙子一掀是个带把的,但是被束缚久了,潜移默化,脑袋里多少有些三从四德的封建余毒,总想在“婆家”面前表现得尽善尽美,讨人喜欢。
呃……现在这个情况,大概要换成“讨鬼喜欢”。
陆远非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认为人死万事空,什么“泉下有知”“轮回转世”都是扯淡,祭扫不过是寄托生者的怀念和哀思罢了,至于烧冬衣烧纸钱,在他看来都是智商税。
结果现在他掏智商税掏得心甘情愿,好像被小教练理所当然的态度影响了,甚至多年来坚信的唯物主义价值观也有点动摇。
他们拎着一堆东西往里走,石径空旷,脚步声隐约有回音,空气湿冷而凝滞,仿佛风都停止了。
在这种肃穆的氛围下,陆远非总觉得要说点什么才自在,他扭头问身边人:“你真相信人死之有还有灵魂?”
夏云则郑而重之地捧着花束,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有。”
不然怎么解释他这个借尸还魂的空降兵?
陆远非还是不信,不过此时此景触目伤情,他还没情商低到当场给小教练摆事实讲道理。
陆家父母合葬在一起,墓碑上嵌着黑白合照,还是他当年从结婚证上翻拍的,照片上的人并肩微笑,时光永远定格在美好的青春年华。
陆远非闭了闭眼睛,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如果人死后真的有灵魂,那应该是他们生前的样子吧?
总不该像那两具烧焦的尸骸一样残缺破败。
他试着回想他父母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样子。
两个人总是忙忙碌碌,白手起家,带着十几个工人弄起一座小厂子,既要应付监管又要开拓市场,赚一点钱又投入进去,辛苦又充实,几次甩手抱怨累得要秃头,不如卖了厂子早点享清福,结果吵吵闹闹的,反而越做越好。
儿子疏于管教却始终没长歪,从小就独立,自律性极佳,就是脾气不太好,是个脑力体力都充裕,耐心却一点没有的暴躁小青年。
当时他父母还觉得肯定是成长过程中缺少关爱导致他整天跟吃了炸药一样,也乐观地认为忙完这一阵子多陪陪他,他就一定能克服这些青春叛逆期的小问题。
可惜他们没有忙完这阵子,就带着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永远离开了他。
没看到他从一个火药桶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们大概也是很遗憾的吧。
从这个角度来讲,陆远非倒希望人死之后真的有灵魂,可是转而一想,死了还要看到人间那么多糟心事,这灵魂也不如归去。
夏云则将鲜花放到墓碑前,摆开酒食,把冥界黑卡浸入酒液中慢慢融化。
平时在家连碗都不爱洗的甩手掌柜,难得忙前忙后地亲自干活。
陆远非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觉得这场景要是放到电视剧里,他应该对着墓碑热泪盈眶,告诉父母他找了个全天下最贤惠的男媳妇。
不过他依然是个坚如磐石的唯物主义战士,既不相信有灵魂,也不好意思将那些肉麻的言语说给墓碑听。
倒不如反反复复地倾诉给还能听到的人。
夏云则洒了酒水,忽然腿一弯,像是要蹲下去,却在半途一把扶住墓碑,硬生生地止住身形。
“云则?”陆远非赶紧扶住他,“冷吗?还是累着了?”
夏云则神情古怪,缓缓地站直,推开他的手,然后对着墓碑毕恭毕敬地三鞠躬。
他没法跟陆远非解释他本来打算大礼展拜,幸好突然想起这跪拜之仪早成了历史的尘埃,何况真要循古礼,他一个万恶的统治阶级,只拜天地君父,对驸马双亲磕头怕是要折了他们的福分。
举头三尺有神明,夏云则虽然总踩在陆远非的痒点上疯狂试探,在这种重大事项上却不敢贸然作死。
倒不如怜取眼前人,给他很多很多爱,再帮他赚很多很多钱。
他鞠完躬,拉住陆远非的手,轻声说:“别难过,你父母一定在天上看着你呢。”
陆远非:……这就不用了吧。
不太想要这样紧迫盯人的亲子关系,而且以他父母那蓬勃旺盛的事业心,估计在阴间也能经营得风生水起,才没功夫围观他这个亲儿子。
陆远非这么一想又释然了,眼看太阳挪到头顶,他带着小教练离开墓园,准备去市中心尝尝当地特色小吃,晚上再搭绿皮车晃悠回家。
“一定要买足干粮。”夏云则一想起车上的物价就痛心疾首,活像在割他的肉,“就算不养孩子也须克勤克俭。”
如果陆远非一定要养个孩子才懂得柴米精贵,那他不介意牺牲小我,喊男朋友一声爹。
忻河一小是陆远非的母校,门外是滋润了他整个童年的小吃一条街,后来搬到容江市上初中,还念念不忘家乡的美食,一到节假日就自己乘车回来吃。
那时候他父母跟亲戚们关系尚好,每年年礼丰厚,他这个儿子到哪都是个宝,去各家蹭吃蹭住没有不尽心款待的。
可惜好景不长,人走茶凉,他跟亲戚断了来往,也不登门自讨没趣了。
这么多年过去,美食街许多老店仍在经营,堪称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小学生。
陆远非带着他从街头吃到街尾,吃得夏云则肚皮滚圆,打包了一堆还舍不得走,想散散步消消食再吃一回。
陆远非让他看看时间将近四点,夏云则擦擦嘴上的油,不解地问:“火车七点才开,急什么呀?”
陆远非伸手敲敲他的榆木脑袋,让他朝小学门口看,问:“你没觉得人越来越多?”
“好像是这样。”夏云则心不在焉地瞟过去一眼,又扭回头来,“老板再来一盒墨鱼丸。”
陆远非无语了,提醒他过不了多久将有一群小学生蜂拥而出,加上接孩子的家长,会把这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夏云则恍然大悟,羞愧地低下了头。
又获得了新的知识点呢!这倒霉的世界怎么处处是陷阱?
陆远非接过墨鱼丸,还要笑话他:“你想说不当小学生很多年,所以忘了放学时间?”
夏云则脚尖搓着地面,心虚地说:“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眼看街上私家车和电瓶车越聚越多,俩人打算先撤再说,刚走到街口,突然听到有人低叫了一声:“远非?是远非吗?”
陆远非回头望去,一个老阿姨紧走几步到他面前,扶了扶眼镜,惊喜道:“哎呀,真的是你?我刚才看着像,就是不太敢认。”
陆远非难得在外人面前流露出惊讶的表情,迟疑了片刻,轻声道:“是桂姨?”
对方一拍大腿:“可不就是我嘛!”
“这是桂姨,我家的老邻居。”陆远非向夏云则介绍,“桂姨,我朋友小夏,跟我回来扫墓的。”
桂姨拉着他的胳膊左看右看,表情又是欣慰又是伤感,眼角都湿了,喃喃道:“好孩子,这些年委屈你了,你那个舅舅……哎,造孽啊!”
她们这些老街坊是看着陆远非长大的,后来陆家搬到容江市,这孩子也时不时回来探望他们,谁知道他父母说没就没,老街坊们搭把手帮着料理了后事,可是碰上亲戚争产就实在插不上嘴了。
这么多年过去,提起来仍然唏嘘不已,陆远非反而要安慰她,问候她身体如何,家人可安康?
“我接大孙子放学。”桂姨揩了揩眼角,胖胖的脸上绽开慈祥的笑容,看向他的眼神仿佛仍在看那个没长大的孩子,她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叮嘱道:“我跟你说,你那个舅舅不是好东西,他要是找你,你可别搭理他。”
夏云则嗅到不同寻常的气味,屏住呼吸侧耳静听,果然老太太开始八卦:“他那个公司,就开始风光了几年,现在经营得也不好,这不赶着过年之前辞退了一批老工人,不知道被多少人戳脊梁骨呢!”
陆远非虚应了几声,没放在心上,觉得这跟他没一毛钱关系,倒是能理解为什么他舅送他表妹艺考非要借住他那里而舍不得住酒店了。
“你呀!”桂姨抬手想戳他的脑门,发现够不着,只好作罢,“你可别像当年那样意气用事,你舅舅上个月可是带着什么评估公司去你家老宅子看过了!”
靠!夏云则差点口吐芬芳。
亲戚争产的大戏,十年了还没完?
欺负他家哥哥没人疼吗!
第63章 捡了个人
桂阿姨义愤填膺,陆远非云淡风清,夏云则忿忿不平,觉得他舅一家子真是病得不轻。
结果变成老阿姨跟夏云则嘀嘀咕咕,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火朝天,反而把他这个苦主扔到一边。
要不是桂阿姨还得接孙子,她能拉着夏云则唠到太阳下山。
最后俩人意犹未尽地互加微信,约定陆远非舅家一有风吹草动就给他通风报信。
整得跟谍战片一样。
陆远非无话可说,拽着他走出美食街,感叹这小子不愧是惶世的镇馆之宝,憨而不蠢,充满亲和力,老少咸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