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离开象牙塔,多被社会毒打几回就正常了。
夏云则当了人家的哥,自然要关心一下便宜弟弟何故沦落至此,他也没打算让对方舒坦,一开口就戳人肺管子:“怎么,失恋啦?”
靳臻咽下一口煎饺,含恨点头,一副玻璃心碎成饺子馅的怨男样儿,难以齿启,哼哼唧唧:“明明说好了一起私奔,结果我一个人在火车站等到快天亮,电话她都不接了。”
陆远非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听到这个也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视线没离开手机屏幕,暗中却竖起了耳朵。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被现实教做人,喜闻乐见,多多益善。
夏云则吃了一惊,拎住他的耳朵教训:“你小子能耐了啊!开房不成就引诱少女私奔,你不知道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啊?”
靳臻被掐得哀叫连连,还斜着眼睛看他:“你是哪个坟堆里爬出来的老古董?什么妻啊妾的,活在大清朝吗?我告诉你你这样说话会被人喷直男癌啊……哎哟!”
脑袋上挨了一记爆栗,疼得他眼泪都下来了,扭头一看,陆远非淡定地收回手去,冷哼道:“不会说人话可以闭嘴。”
闭嘴是不可能闭嘴的,他正一肚子委屈没处倾诉,好不容易有个人肯听他哔哔,靳臻不敢再炸刺,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他过程曲折、结局凄惨的早恋史和盘托出。
他跟小姑娘是同班同学,他是班长,人家是学委,平时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互相看对了眼,有那么点青春期的朦胧情愫,互相告白之后马上陷入热恋。
学校实行住宿制,明年他们将双双升入高三,到时候管理更严,别说课后相约牵手漫步晒月亮了,课间传小纸条都成了不可能的任务,所以两个荷尔蒙无处安放的年轻人在圣诞节编理由请假出来,打算实现生命的大和谐。
他们当时想得都很简单,既然是真爱,当然可以do爱,彼此都是初恋,将来考同一所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一生一世一双人,想想都美滋滋。
结果让夏云则这个乱管闲事的横插一杠,他们被双方父母拎回去严加管控,主任还给他们调了班,从此牛郎织女隔道墙,要多惨有多惨。
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少年少女,才不听家长那一套老生常谈,表面上不再来往,内心却熔岩涌动,觑到个空子就要在沉默中爆发。
被横加干涉的爱情总是分外甘甜,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彼此可以相依为命,一同对抗这冷冰无情的人世间。
其实不搭理他们呢,说不定半学期就散伙了。
可是都发展到试图开房的程度了,哪个家长敢袖手旁观?
夏云则想想都替他们老子娘犯愁,再一次庆幸他跟陆哥不生孩子,连领养都不考虑。
被棒打鸳鸯的小情侣终于找到机会,趁学校放月假这几天约定私奔,天涯海角,以梦为马,筑爱为家,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眼看一出感动自己、折腾别人的伦理大戏就要上演,结果紧要关头死丫头掉了链子,他在火车站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短信电话通通石沉大海,靳臻被冻得生无可恋,觉得全世界都在跟他过不去,一怒之下随便买了张车票,打算孤舟江海寄余生,千山独行莫相送。
夏云则被他一波波咏叹调酸倒了大牙,五味杂陈地看着这个小傻瓜,说:“小姑娘看着柔弱,关键时刻杀伐决断不含糊啊!”
陆远非表示赞同,点了点头,递过来两杯热奶茶,让他们润润喉继续八。
靳臻不满意了,嘬着奶茶直叫唤:“你到底是不是我哥,你还说她的好话?”
我不是,我没有,谁要你这种蠢弟弟啊?
夏云则不好意思再刺激他,只好拿出哥哥范儿来,语重心长地劝:“你才多大就学人私奔,幸好她没来,不然你祸就闯大了你知道吗?”
古往今来,私奔健将浩如烟海,有几个得了好下场的?红拂夜奔人家那是慧眼识珠搞事业,尾生抱柱才是人间真实没奈何,卓文君定向扶贫司马相如,大家闺秀当垆卖酒,结果司马丈夫一朝飞黄腾达就要娶茂陵女,真乃千古第一凤凰男。
靳臻梗着脖子直挺挺地坐着,一副油盐不进的死硬相,好似在说“我不听我不管都是全世界的错。”
年轻人犯错,上帝都会原谅,这么狗的年轻人,相信老靳会送他去见上帝。
夏云则一拍他的后背,继续哄这个巨婴:“相信哥,你现在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再过几年回头看,你会给她送锦旗。”
靳臻本来想听他同仇敌忾一起骂女方,没想到这家伙忠言逆耳没完没了,让他有气没处撒,腾地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夏云则,斗牛一样呼嗤呼嗤直喘。
“坐下。”陆远非一记眼风扫过来,凌厉森寒,让胎毛都没褪干净的傻小子腿一软,没出息地坐了回去。
他现在钻到牛角尖里出不来,夏云则也没义务硬把他往外拽,干脆转移话题:“哎,你身份证不是让你爹收了吗?你怎么买到票的?”
“火车站刷脸就能办临时身份证啊。”靳臻闷声闷气地回答,从鼻子里哼出一句:“你跟我爸一样落伍,他还把户口本藏起来不让我去补办,啧,有个屁用。”
夏云则又扯住他的耳朵,这次换一边,让两侧肿得很均衡。
“你把我的煎饺吐出来!”跟这小子交流佛都要冒火,“傻哔才跟你谈恋爱,她没被你气死算祖上有德。”
“我这是真性情……哎呀!”脑袋上多了一个包,靳臻不敢往陆远非那边瞟,只敢抓着脾气较好的那个抱怨:“他怎么又打我?”
因为你五行缺揍!夏云则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不耐烦地说:“你这么有本事,怎么刚才在外面冻成了狗?”
靳臻被掐住脉门,一下子哑了火,被再三催问,才支支吾吾地说他被人扒窃,手机和钱包全没了,就剩张临时身份证贴身保管才没遭了贼手。
夏云则哈哈大笑,伸手推推陆远非,让他别跟熊孩子计较,先给他买张回家的车票。
这时候买早没座位了,站票倒是应有尽有,陆远非对这种吃人饭不说人话的小屁孩毫无恻隐之心,赏他一张站票已是仁至义尽。
靳臻被收拾顺溜了,那点嚣张气焰熄得连个火星子都不剩,老老实实跟在他们后面检票上车,屁也不敢放一个。
火车一开夏云则就开始犯困,头还有点晕,不知道是不是让熊孩子给气的。
陆远非就照顾他吃零食喝饮料,任由小崽子站在过道上眼巴巴地看着。
靳臻站了一会儿腿就酸了,想到要生生站四个小时他心里就叫苦连天,身体的疲惫战胜了对陆远非的恐惧,他壮着胆子,挤出一个笑脸低声下气地请求:“陆、陆哥?往里面挪挪让我挤一下行吗?”
“不行。”陆远非还没说话,夏云则先给他打了回票,还大肆嘲讽,“这点罪都受不了,还想给她整个世界?你能整个啥?”
靳臻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闭上嘴。
夏云则揉着额角,把手机递过来:“先给你爸打电话报车次,让他到车站来接你。”
靳臻往后一缩,差点蹿到对面行李架上,想起他爸的爱的教育,又怂又怕,死活不打。
夏云则暗骂了一声纸老虎,自己调出电话号码拨过去。
靳臻一脸幻灭,尖叫道:“你怎么有我爸的电话?!”
“上次我给过他一张名片。”夏教练爱岗敬业,看热闹也不忘推销。
靳臻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重复了一遍:“我是问你怎么有他的电话?”
“哦,后来他给我发了个广告短信。”夏云则心不在焉,“你家是做家装建材的嘛!”
屎难吃钱难挣,大家互相营业,谁也别笑话谁。
靳臻捂住脸,脑门抵在靠背上,无声地哀嚎。
那边总算接听电话,靳父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喂?”
“靳先生,你好。”夏云则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你儿子在我这里……”
“规矩我懂!我没报警!”靳华的大嗓门差点把他震聋,“多少钱你开个价,别伤害我儿子!”
夏云则:?
我伤害你儿子干什么?他自己不作死就谢天谢地了好吗?
陆远非抿着嘴忍住笑,把车票递到他面前。
夏云则心领神会,照着票价念:“十六块五毛。”
煎饺算本公主赏他的。
靳华:……
夏云则戏瘾大发,不顾周围旅客侧目,演得停不下来:“要现金,不连号,广场东侧第三个垃圾桶一手交钱一手放人……”
“爸!”靳臻听不下去了,一把抢过手机,“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没事,火车十一点到站!来、来接我呗……”
他越说越心虚,声音一路低下去,就听见他爸在那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不知道是不是在攒怒气值。
“你给我等着!”最后他爸给他一句爱的承诺,先挂了。
夏云则还要雪上加霜,不高兴地说:“早说让你打,你推三阻四,我好心替你打,你又要抢手机,几个意思啊?”
靳臻被他打击得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身体一软,抱着脑袋坐在过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