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俘虏啦!”他像藤缠树一样手脚并用缠抱住他,兴奋得忘乎所以,“举手投降饶你不死。”
陆远非笑个不停,这憨包,给人使绊子还拿自己当肉垫,生怕误伤战俘。
他摘下手套,小心翼翼地捧住夏云则的脸,动情地说:“过几天,去见见我父母吧。”
夏云则神色一僵,手脚滑落下去,红润的脸颊瞬间血色尽失。
陆哥这是好日子过够了,要提前带他共赴黄泉?
不怪他思路跑偏八百里,本来就是个伪装成共产主义接班人的封建余孽,对这些神神鬼鬼之事深信不疑,再加上陆远非向来走简单粗暴的铁血直男路线,说什么话按字面意思理解就行了,不给人引申发散的余地。
结果偶尔甩一下文艺腔,倒让他消化不良了。
小教练被吓得麻麻爪爪,陆远非蓦然有些失落,摸摸他颤抖的嘴唇,轻声说:“算了,天气冷,你就别跟着我受这个罪了。”
夏云则:?
被吓短路的脑子霎时活泛起来,他眨巴着眼睛,半信半疑地问:“你还会回来的吧?”
自从俩人确定了关系,他已经很久没摆出这种战战兢兢的小可怜样儿了,物以稀为贵,偶尔来这么一下,铁石心肠也能软成一汪水,化在小教练似泪似雾的眸光里。
陆远非叹了口气,想把他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顺便控控里面的水就更好了。
“我不回来,让你称大王吗?”他没忍住吐了个槽,又觉得自己一个成熟稳重的老男人怎么总跟超龄儿童一般计较?难道幼稚病也是会传染的?
他站起身来,伸手把夏云则拉起来,还帮他拍了拍身上的雪,给了个正经答案:“回去扫墓,自驾一天来回。”
“啊!”弄明白了他是去上坟而不是去陪葬,夏云则捶胸顿足,暗恨自己脑袋跟不上趟,赶紧力挽狂澜:“那我当然要去!”
陆远非狐疑地看着他,不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
之前还百般抗拒抵死不从,怎么眨个眼的工夫就立场骤变了?
难道是站起身之后,脑袋里的水流走了?
夏云则内心慌得一批,脸上还要装出虚张声势的骄横,瞪着眼睛低叫道:“这是我分内之事,你凭什么不带我?”
陆远非:?
我看你是猪八戒耍把式——倒打一耙。
看来看去也没从对方言语神态中看出什么破绽,这种矫情善变的作派,对于夏云则来说都是正常发挥,跟他计较这个才是自寻烦恼。
丑媳妇要见公婆,帅媳妇也要见公婆,虽然陆哥父母早已亡故,用不着他晨昏定省侍奉姑嫜,在礼节方面还是要发扬“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的优良传统。
很快他就被现实毒打,悲伤地发现优良传统已经变成封建糟粕。
陆远非给他的圣诞节红包还没捂热乎,就让他置办了三牲九礼鲜花素果,香烛纸钱无一疏漏,不仅有天地银行发行的各国巨钞,还有他裁了金箔纸亲手叠的大元宝。
要不是囊中羞涩,他还要搬一对纸扎的金童玉女回来呢。
不过这难不倒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小公举,祭品店的买不起,自己画也是可以的。
夏云则用剩下的钱买了文房四宝,出发前夜等陆远非睡着之后就铺开宣纸,挽起袖子泼墨挥毫。
陆远非陷在错乱纷繁的梦境中,睡得并不安稳。
当兵之后,除了前两年没有探亲假,之后只要不执行任务,父母忌日他都会回去扫墓,而这邻近的几天,总免不了情绪低落心情沉郁。
今年倒是不同往常,除了要带回去一个后半生的同路人,心里似乎也松快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阴云密布。
他从昏昏沉沉的浅眠中醒来,翻身一看枕畔无人,一时空落落地,想夜袭客卧。
就算什么也不做,抱着心上人入睡也是好的。
结果他一出门发现心上人仃立桌前,悬腕提笔,意态风流灵动,落笔如有神。
晒在旁边的宣纸上画着一对稚龄童子,栩栩如生憨态可掬,夏云则正聚精会神地画一群美貌侍女。
有人挑灯,有人捧盏,有人执壶斟酒,有人殷勤劝饭,各自神态端庄毕恭毕敬,好似吹口气就能从画里走出来。
陆远非瞠目结舌,震惊得无以言表。
他想起夏云则晒到朋友圈的四句诗,运笔流畅字体端庄,温婉中带着随意洒脱,让人入目难忘。
原来他当初说的那句“琴棋书画不在话下”竟然不是吹牛逼?
怪不得小教练时不时散发出点目下无尘的矜贵气场,还动不动嫌弃这个粗俗那个鲁莽,书画上有这般造诣,确实可以傲视健身房一众粗坯。
不是……明明是个可以靠才华吃饭的文艺青年,怎么会想不开去做靠流汗吃饭的健身教练?
陆远非百思不得其解,眼看着夏云则画完美女荟萃又开始画美男开会,他抬头看看挂钟,惊觉再不提醒天就亮了,一早还要爬起来赶路呢。
他拈起一个金元宝,故意弄出细碎的纸声吸引夏云则的注意力,轻声问:“这是你叠的?”
夏云则受了一惊,扭头看见是他,抿唇一笑,羞涩地点点头。
以前在芝兰宫偷着祭奠贤妃,不敢惊动内务府,元宝都是他带着几个心腹宫女自己叠的,如今手艺还在,真是技不压身。
“一点心意,烧给咱爸妈。”他羞归羞,嘴上却不示弱,麻麻利利地给自己贴上陆家媳妇的标签,只求表现得尽善尽美,顺利过关,免得公婆半夜托梦给陆哥让他爬起来写休书。
“这是你画的?”虽然亲眼目睹了作画的全过程,陆远非还是难以置信,他拎起童子图仔细端详,一边看一边啧啧感叹。
即使他是个毫无文艺细胞的粗坯,也能看出夏云则手底下至少有十年功力。
“对呀。”夏云则伸了个懒腰,逐一向他介绍自己的大作,“这是金童玉女,这是侍女,这是一群太监……呃不,服务员,明天咱们一把火烧了,送他们去九泉之下伺候二老。”
陆远非一阵无语,对他的脑回路叹为观止,又觉得这般佳作,付之一炬实在可惜。
“可以裱起来挂到健身房,让大家见识见识史上最文艺的健身教练。”他半开玩笑地乱出主意,甚至开始幻想那群粗坯呆若木鸡的表情。
夏云则张了张嘴,觉得老板八成脑袋进了水。
怎么能把祭品挂在阳间?
就算不是祭品,哪个大户人家也不会挂一群宫女太监上墙。
“这是要烧的。”他强调,还指了指旁边小山般的金元宝以及大捆冥钞。
对上陆远非困惑的表情,夏云则心生委屈,眼神幽怨。
要不是这家伙突然冒出来耽误他宝贵的时间,他还打算画一座宫殿孝敬二老。
陆远非瞪了他半晌,突然扶住额头无声地笑,笑得夏云则无名火起,挥着笔要过来给他画胡子。
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小教练的腕子,没忍住又笑了几声,说:“墓园有规定禁止烧祭,你的孝心我替他们领了。”
“啊?”夏云则懵逼了,毛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溅了一片墨点子,“为什么?”
“PM2.5超标。”陆远非不由分说地揽着他去睡觉,还要给他雪上加霜,“你不知道?”
夏云则摇摇头又点点头,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当然知道。”
他一个空降兵哪会注意这个啊!宝宝心里苦宝宝还不能说啊!
夏云则内心狂野咆哮,脸上平静无波,跟着陆远非钻进被窝,抱着他的手臂默默地红了眼圈。
委屈,太委屈。
第61章 腿收一收
托这场大雪的福,高速关闭,回去扫墓只能坐火车。
陆远非老家在两百公里开外的忻河市,没通高铁,只有绿皮车。
天还没亮,夏云则定的闹钟就响了起来,他痛苦地钻出被窝,困得浑身打激灵,又怕陆远非悄悄走人不带他,只好强忍睡意爬起来穿衣服。
脑袋一点一点地,套个上衣都要往前栽。
“乖,上车再睡。”陆远非给他穿戴整齐,裹得严严实实,半拖半抱把人弄出门,往后座一塞,碾着路上的薄雪赶往火车站。
陆远非是个糙人,出门行李从简,只拎了个小提包装点必需品,其他的打算在路上买。
夏云则辛苦准备的祭品惨遭遗弃,他收拾的一包零食也被丢在茶几上,陆远非还算天良未泯,顺手拿了根香蕉让他垫饥。
他软塌塌地瘫在后座上,困得神志不清,连香蕉都拿不住,努力睁眼失败,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停车取票,检票进站,直到火车晃晃当当地开始行驶,他才从梦游状态清醒过来。
陆云则把靠窗的位置让给他,让他可以欣赏沿途的风景,只是这里的黎明黑黢黢,实在没什么风景可看。
不看风景,那就看人,元旦将至,有人出游,有人探亲,把一截车厢塞了个满满当当。
人一多,空气不太好,到处弥漫着火腿肠和方便面的气味,让人肠胃翻腾,一阵阵不舒服。
夏云则没什么食欲,捧着保温杯喝了几口热水,好奇地东张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