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这个山里的民族而言,这场宴席的确隆重又丰盛,食材俱是他们这里能拿得出来的最好的,虽然比不得京城扬州之类繁华之地精细名贵,却也别有一番民间滋味。
背靠大山,花香鸟语,席上热热闹闹,长桌上除谢、沈两少年外还坐了二三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许多人脸上俱洋溢着朴实又灿烂的笑容。
奈何谢灵乔对吃东西实在兴趣不大,吃下去的食物在他嘴里通常也没甚味道,于是只象征性地吃着菜,不时跟他熟悉的沈令悄悄咬耳朵说小话。沈令在附和谢灵的时候,就一直看着少年未涂口脂也红红的的小嘴巴一张一合,很想……咬上去,尝尝是什么味道。
会像他们路上摘的红果子那样清甜可口吗?
自然,当族长、希达或其他人朝他二人敬酒致谢时,沈令会一概将酒都替谢灵乔挡了,他替谢灵乔喝。大家看他还是个半大小孩,又是于虎口救下族长之子的英雄,亦不为难他,后面便心照不宣的敬的少了。
当宴饮过半,希达说明天大家都会在月场踏歌跳舞,也即“跳月”,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谢灵乔,邀请他也去。
“我们会去的。”沈令替谢灵乔回复道,俨然替极亲近的人回复外人的架势,神态甚至像是……护食的雏狼。
“……那好,那好。”希达一噎,还想继续同谢灵乔搭话,又苦于找不到话题。
谢灵乔正端正地坐在席上,慢慢嚼下一小口菜,腮帮子微微鼓起,听着两人说话,但没怎么注意。
过了一会儿,一名颧骨高高、发上缀着鲜花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条孔雀羽编制的裙,走到谢灵乔身侧来,弓腰,对他笑得傻而烂漫,眸中又满溢痴迷欣赏:“最漂亮的姑娘!穿裙!”
这女子有三十出头,神态言行皆与寻常中年人有所不同,带着股痴傻气,——但她手中所捧的羽毛裙实在好看极了:
是渐变的颜色,孔雀羽鲜亮斑斓,缀在一块以鲜花汁与河水染得极妙的粉白的布上,那布就如同天边的云彩落了下来;而孔雀羽呢,就似璀璨星子点缀其上。
“是阿扎依编制了整整一个月的那条裙啊!阿扎依不是说要送给最漂亮的姑娘么?”一个女人惊讶地叫了起来。
女子叫阿扎依,早年摔下山谷摔坏了脑子,但染布、做衣裳的手艺一绝,笙黎族其他部落的女人都要排队求她为她们做美丽的衣裙。
“的确是这条裙子,多好看啊,我向阿扎依要了整整三个月她都不肯给我……”一个俏丽的年轻女孩眼巴巴地瞅着女子手中所捧的羽毛裙,又羡又叹。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裙子以及谢灵乔身上。
谢灵乔看看裙子,又看看女人,白皙的小脸上略带茫然,红红的嘴巴抿着,一头乌发在脑后松松以木簪束起,随意散漫。
许多人忍不住恍了神。
大家不约而同地想着:阿扎依虽然脑子不大灵光,眼光却一如既往地好,这男孩虽然不是姑娘,却比族里最娇媚的姑娘还要漂亮水灵。
叫人看了,便忍不住去亲近。
“我——我……”谢灵乔是真被吓到了,他十分不解,不好意思地冲捧裙裳献给他的女子摆摆手,“我不是姑娘啊,我是个男的……”
他不知为何有点慌,面对这场面——这不是给最漂亮的姑娘的裙子么……为什么,会给他?
他真的是个男的,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男的!没关系!”被众人称作热依扎的女子固执地又将孔雀羽裙双手捧着,往谢灵乔面前递得更近,“漂亮!最漂亮!”
她指的是谢灵乔,而不是裙子。在场的众人也都听出了这个意思。
谢灵乔更懵了,甚至想原地劈个叉。
“收下吧,尊贵的客人!”族中笑呵呵地劝道,其他人也起哄着劝了起来,席上气氛推至高潮,欢乐非常。
就在这当口,谢灵乔听到耳畔传来一声轻笑。
是沈令忍不住地笑了。
谢灵乔一下子红了脸,白净的小脸如染了鲜花花汁一般,多了几分媚,他默不作声地掐了下沈令的腰。
不帮他解围就算了,还要笑他。
沈令被他这么不痛不痒的一掐,却是享受,默默将手揽住谢灵乔的肩,笑得嘴巴也弯起,他也随众人劝他,小声道:“收下吧,人家也是好意,何况这么多人看着,再不收,你舍得叫人长辈下不来台么?”
谢灵乔一顿,想想也是,便听了沈令的话,收下孔雀羽裙,对热依扎道谢。
热依扎开心地露出大大的笑容,众人亦善意地笑了起来。宾主尽欢。
等吃完饭,谢灵乔到外边散散步,沈令也跟了上来。
孔雀羽裙被放到行囊里收起,谢灵乔不打算穿,沈令问为什么。
“我是男孩子啊,那是女孩子穿的裙子!”
谢灵乔气鼓鼓地瞪了沈令一眼。他觉得沈令是来取笑他的——明明性别为男,却被认错成是姑娘,还被送裙子,这是多么古怪又尴尬的事情啊!
“对,乔乔是男孩子,货真价实的男孩子,我作证。”沈令看谢灵乔有点生气了,忙哄人起来,努力憋着笑,语气温柔地快要掐出水来,他张开手臂,把谢灵乔给抱住,轻轻拍拍对方的背,“乔乔乖,不生气,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你太可爱了,我刚才脑子坏掉了,都是我的错……”
哄小孩一样的语气,把谢灵乔抱在怀里。
谢灵乔被这么抱抱拍拍,的确有被安抚到,何况本来也不是多么生气,那气儿顷刻便消了大半,他习惯性地将脑袋埋在沈令肩上,“我没生气。”声音轻轻小小的。
沈令倒是不亏,顺带还又抱了抱谢灵乔,占便宜占得如鱼得水,尽管安慰谢灵乔的心也是真的。
两人沿着林间小径继续慢慢走,春光烂漫。
但没走出多远,沈令驻足,将两只手搭在对方肩上,眨眨眼,眸中希冀无限地道:“乔乔,能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吗?”
“什么愿望?”谢灵乔有点郁闷地微微仰头看着对方,——只不过过了一个冬天,沈令就已经明显比他高了,怎么长得这么快。
“明天穿上那条裙子和我一起去月场跳舞。”沈令说。
“……不要。”
“乔乔,我好想看……”
“我是男的,我不穿裙子!”
“乔乔乔乔,就穿明天一晚上,看不到的话我会很难受的,答应我吧……”
“……”
沈令一番软磨硬泡,终于磨得谢灵乔点点头,勉强表示同意。
可是等到第二天,日落西山,皎洁月光渐渐洒向林间田野,族中年轻男女们都会去参加的月场舞蹈即将开始时,谢灵乔发起愁来。
他站在房间里,已经换上孔雀羽裙,裙子下还没来得及穿裤子,空荡荡的,白白嫩嫩的一双腿就掩在下边。他不自在地捏着裙边,低着头,开始纠结:
要不要临时反悔,脱下来,不穿过去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乔乔试图挣扎女装(1/1?)
今天更新晚了QWQ没有在傍晚六点更,希望明天稳住
每年春二三月,桃李花开的时候, 当天朗无云、月光明媚的夜晚, 笙黎族的人们便预先在田间地畔选择一块平坦的空地, 作为“月场”, 穿着节日盛装的少年男女们,都到月场上来, 吹着悠扬悦耳的芦笙, 绕着圈子, 踏歌跳舞, 叫做“跳月”。
或是两人对舞,男的吹着芦笙在前面作引导,女的摇着响铃在后面跟随着, 盘旋舞蹈,终宵都不疲倦。若是双方都跳得情意相投了, 就可以手牵着手,离开人群, 到秘密的地方去。
今晚便正是“跳月”的时候。少年男女们已然换好节日盛装, 来到田间地畔, 有芦笙悠悠响在夜空中, 他们绕着圈踏歌跳舞。
这同古时青年男女们在高禖神庙前的唱歌跳舞多么的相像。
正是热闹的时候,却不见两个异族少年的身影。
越过小山头, 仅隔了几条垄,一片宁静得多的田野,长满嫩草的田埂上并肩躺了一对小小的人儿。
——是沈令与谢灵乔。他们俩也都穿了笙黎族的节日盛装, 却远远躲过了众人,到这个“秘密”小地方来。
谢灵乔身上就穿着沈令想看的裙子,身下是软软的草地,躺起来不扎人,亦有草轻轻抚在他露在外的皮肤上,是那种蛮舒适的感觉。
不过……他手下不自觉地捏着裙子上的羽毛,仍然是不自在。这条裙子原本是给姑娘做的,但谢灵乔身量未完全长开,又瘦,腰间略微收几针改动改动即可。裙子长至脚踝,收完腰后衬得谢灵乔的腰愈发的细,愈发盈盈一握,他穿得太晚,裤子都没套上便被沈令拉了过来——
此刻便光着一双细细白白的腿,被裙摆给遮着。他两条腿不自在地并拢着。
沈令今晚一见到他穿裙子、发上只简单束了簪子的模样,眼睛便直了——不怪那阿依扎将谢灵乔认做女孩,谢灵乔身穿女孩的裙裳,唇红齿白,腰细如柳,还真像位顾盼生姿的妙龄少女。
谢灵乔以为沈令是想和他在月场同大家一起跳舞,没想到并非如此,对方拉着他避开众人,到这僻静处的田埂上来,有小山头挡住人们视线,此处唯有他二人,而后便与他携手躺了下来,躺在草地上看头顶的星空夜幕,听不远处的笙乐、欢笑、歌声。
谢灵乔略松了口气。幸好不是让他在众人面前穿这裙子——那不是等于当众穿女装,只在沈令一个人面前穿倒也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