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灵乔竟也没觉得奇怪,眨眨眼,下意识接道:“阿、阿令?”声音软软,征询地望向对方。
“对。”沈令满意了,他点点头,一字一顿,说得格外认真,“阿令是乔乔一个人的阿令。”
乔乔也是阿令一个人的乔乔。
只属于阿令的乔乔。
尚不到十五岁的沈令如是想。
谢灵乔可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下意识地就怼,“不是啊,你还有父母亲人,师父师兄弟师姐妹,还有其他朋友,怎么会是我一个人的?”
他觉得他只做沈令朋友里的一个就好了。不过最好能长长久久地做朋友,因为他还挺喜欢沈令的——沈令毕竟是一个可爱的弟弟嘛。
“乔乔……”沈令从不叫谢灵乔谢兄或哥哥之类,只连着叫对方名字最后一个字的叠字,如称小名一般亲密,他沉默了一下,避开这个问题,道:“那回崆峒后,你会一直陪着我吗?”他表面问的自然,实则自己想了好几天,藏在随口问问之下的则是小心翼翼。
一直?
谢灵乔咂摸着两个字,认真地想了想,说:“不一定,可能会有别的事。
那个男人跟他说每七天都要获得特定之人新的在意值,满了以后就得去找下一个人,那跟沈令一路翻山越岭这段时间他都没事,说明沈令对他的在意值在持续增长……这应该就是关注度吧,等满了以后不就得……
嗯……
他话音未落,便感到自己的腰身被一双手揽紧了,他整个人也被揽着往移了移,他眨眨眼,“哎?”
紧接着就感到沈令将脑袋埋在他肩窝处,小声地道:“那到时在崆峒多陪我住些时日吧……”尾音微颤,能听出隐约的小心与点点委屈。
这……这是在撒娇吧……
谢灵乔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被沈令用如此软的态度说话, 又想到对方的年纪……还是个弟弟呢, 唉, 舍不得朋友也很正常吧……犹豫了下, 便答应道:“那好啊。”
只是住一阵子,想来也不会耽搁很长时间。
沈令闻言, 唇角立时翘了翘, 又道:“我们崆峒的云海很美, 后厨的郭大娘有一手好手艺, 她爷爷是宫里的御厨。”
“嗯嗯!”
“我娘喜欢收集珍宝,也喜欢奇花异草,你若感兴趣可以随意看……”
“嗯嗯!”
“我爹精研剑术, 认识筑剑山庄的林花夫人,她筑的剑削铁如泥……”
“哇, 那我好想去筑剑山庄看看。”
“到时候我带你去……”
两人躲在山洞里,躲了半天。外边一开始还会传来远远的打斗声, 随着时间流逝, 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只能听见呼呼风声与隐约鸟鸣。
那些人应当是离开了这里……或者, 死了。
沈令出去察看情况,顺便捡树枝回来生火, 已经离开有一会儿,山洞中只剩下谢灵乔一个人。
有雪花被风吹拂进洞口中来,霜白一片, 但不及少年脚边。
谢灵乔抱着自己,一边跺脚试图取暖,一边等沈令回来,他呼出的白气都快要被冻住。
冬天啊……
还是要尽快学武功才好,再不济防身的招数总得学一学,不然什么事总是要沈令冲上去、沈令保护他……谢灵乔轻轻叹了口气,又开始搓泛红的小手,摩擦生热。
轰隆轰隆——
洞外倏然传来震天巨响,气势磅礴。这声音瞬间几乎要穿破谢灵乔耳膜。
好疼!
谢灵乔紧蹙眉心,双手立时抬起捂住耳朵。他耳朵被震得好疼,头也晕。
地面都好似在震颤。
这巨响持续时间不长,但威力甚大,大约几息后,外边的山林诡异地重新平静下来,平静的极快,而谢灵乔感觉自己好像耳鸣了。
好难受。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他并不知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沈令,沈令他还在外面,他会不会有危险?
他带着伤腿朝洞外走去。
山林已是漫山遍野的银装素裹,寒风凛冽,刺骨生寒,他刚走到外面便止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冻得直哆嗦,抱着自己的手臂。
恰在这时,沈令在雪地里穿梭,因身负轻功,转眼便在不远处出现,他见到谢灵乔竟自己跑了出来,立刻飞身上前,牵住谢灵乔的手,又心疼又急:“你怎么出来了?”
“刚才好大的响声,我出来看看你……”
谢灵乔一句话未说完,便被沈令穿过膝弯打横抱起往回走,沈令实在是担心谢灵乔这小身板受不住风寒,他垂眸对谢灵乔道:“回去再说。”
“哦。”谢灵乔点点头,也不挣脱对方的手,看起来有种莫名的乖巧。
他俩这模样,倒像是沈令才是谢灵乔哥哥。
雪地里留下几串凌乱的脚印。
两人回到山洞中。刚一进入洞中,谢灵乔被放下来后,立马又无尾熊似的张开双臂把沈令给抱住,不仅抱,还埋胸……虽然沈令没有胸这个东西。
“暖和了……”谢灵乔感叹又满足的声音,手臂环着对方的腰。
两人相对而站,刚分开不到一瞬,又贴到了一起。
由于天冷,谢灵乔简直像要将自己一直粘在沈令身上,最好能连在一起才好。
沈令忍笑,就着这个姿势带着谢灵乔坐下来,坐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地上,给谢灵乔看腿上的伤有没有牵扯到。
谢灵乔白皙的脚丫搭在对方肩上,调皮地晃了晃,忽然想起刚才外面的声响,疑惑地问道:“外边怎么了?”
沈令的手扶在谢灵乔除去鞋袜的脚踝处,默了一下,道:“雪崩。堵住了下山的路。”
“啊?”谢灵乔万万没想到会如此,他下意识地视线飘向洞外,有点担忧道:“那……还有其他路可离开这座山么?”
他们来时便是从前人踩出的道上得山来的,这一片的群山海拔可比他们初初上路时经过的丘陵地带高得多,是真正的高山,本来就险峻,如今又下了大雪,他们还躲到了山林深处。
“我四处察看,发现能走的路都已被堵住,另几面却是悬崖峭壁。”沈令沉声道。
“……”谢灵乔吞了吞口水。
所以……
他们是被雪崩堵在了深山里。
谢灵乔顿时心情有点乱,这时沈令握住他的手,星眸望着他,对他道:“乔乔,你若信我,最多来年开春,我们便可离开此地……只是,连累你与我一同受难……”
“没事没事,是我自己要跟着你的。”谢灵乔摇摇头,想沈令都这么镇定,他更不能慌,便道:“我不怕。”
“嗯。”沈令望着少年低垂的睫羽,一时胸腔中充盈的既有柔情又有愧疚,着实复杂,这时,却见谢灵乔抬起眸,对他安抚地一笑,月牙一般弯弯的眉眼,仿佛在说真的不怕。
沈令胸中如融暖流阵阵,且又是火热,眸色深深,另一只手置于对方细白脚踝处,无意识地摩挲。
两个少年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自然灾害。起初几天他们除了生火、捉雪里少见的飞禽走兽来烧制食物,还在盼望堵住路的雪快快化掉,后来他们都换了用野兽皮毛做的衣裳,烧东西吃的手法也愈发熟练,而洞中围着火,清静不必问世事,两少年竟也觉出些乐趣来。
横竖都能回到崆峒,这连日来的艰险都已一同度过,如今不过是被困在深山里,待天暖时雪慢慢化掉自然便可离开——再不济,等到来年春天,冰雪必会消融,他们总能下得山去。
只不过可能得等上一个冬天。
两少年每日里在山洞中陪伴着彼此,谢灵乔养腿伤,捡柴、打飞禽、查勘地形等事务由沈令负责,生火及用野兽骨头做针来缝制衣服的事便由谢灵乔主动承担——谢灵乔学起东西来向来聪明,学的速度快,跟幼年时有过野外生存经验的沈令没几下便学会了用磨细的兽骨缝兽皮衣裳,他们俩的新衣服都是谢灵乔做的,在严寒天气里甚为保暖。
除了吃饭睡觉以及为生存而必须做的那些事,他们每日里会用一会儿时间说说话,然后用很长时间来坐在一起发呆,两个人就静静地坐着,听风、看雪或看山洞外的星光——谢灵乔唱歌好听,嗓子好,有时候他也会给沈令唱歌,从国歌唱到民谣再唱到摇滚,都是他上个世界学的;腿伤好了大半后,有时唱着唱着他还会拉着沈令起来围着篝火蹦跶,跳没有章法的舞,而沈令开始教他基本的内功修炼方法。
谢灵乔也会问沈令:阿令,你家人不担心你吗?
沈令说等我们回家,他们见到我就不会担心了。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如此一日一日过去,他们被困约一个月后,这天夜里,生着火,两人背靠背在兽皮毯子上睡觉,谢灵乔睡熟了,中途却感到背后一片诡异的冰凉,如贴在寒冰上。
他一个激灵醒来,便听到压抑至极的、痛苦的闷哼声。
他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坐起来转过身,借着未尽的火光,瞳孔一缩……他看见沈令整个人已经蜷缩在一起,脸庞已呈一片灰败颜色,甚至隐隐发黑,额角青筋暴起,在止不住地颤抖。
看起来意识都已经混沌不清,仿佛在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沈令背上的朱雀图腾又发作了,而这一次,似乎比前两次都严重得多。
“阿令、阿令……”
沈令这模样,着实将谢灵乔吓了一跳。但因有前两次经验, 也不至于手足无措到完全不敢动, 他赶紧跪伏在沈令身侧, 一只手拍拍他的脸, 轻声唤他:“阿令,听得到我说话吗?……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