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没用力拍, 只是意在唤醒沈令而已。沈令昏昏沉沉、浑身剧痛, 如坠深渊, 但听到这个声音, 于一片无光亮的混沌中,一把抓住谢灵乔覆于他脸上的手,急促喘息着, “乔乔……”
沈令眉心紧蹙,喊着谢灵乔的名字。
他将谢灵乔的手紧紧抓住, 死也不放开一般。他声音已嘶哑得可怕,无限隐忍。
谢灵乔知道他现在很痛苦——他的图腾在背上, 自八岁起, 每月都要历一晚这等撕裂的、万蚁吞噬血肉一般的痛苦, 普通人若身负此图腾怕早已给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或承受不住而自我了断, 沈令却一直撑下来撑了六年……但这并不代表他的痛苦有被减轻一星半点。
图腾发作时,每每总似濒死, 而今晚似乎犹甚。
谢灵乔一听他开口,顿时更是慌乱,手指颤了颤, 干脆整个人重新躺下来,面向沈令,张开双臂环抱住对方,两人贴在一起,隔着布料,温度却传递过去。
沈令浑身都在抖,且僵冷非常,但仍不肯放开谢灵乔的手,而当谢灵乔将他拥住,他顿了顿,身躯好似有一点点放松。
!可能有用……
谢灵乔吸了吸鼻子,忍着这股子寒冷,更认真地将对方抱着。
没关系、没关系,会好的……
沈令背上,沿着黑色纹路,那一圈的皮已膨胀诡异非常,不过他即便是痛极,也并不叫喊,但正因如此,才叫谢灵乔更害怕。
怕他无声无息地出事。
谢灵乔于是细细碎碎地喊他的名字、同他说话,沈令十句里能勉强应上一两句,但也能证明他仍是清醒着的。
山洞中,篝火燃如红叶,凑做一小堆,映亮两个少年小半身子,更多的地方却是沉沉黑暗。
谢灵乔呼出一口白气,道:“阿令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不等沈令回答,他兀自在沈令耳畔缓慢地、温柔地唱了起来:
“在彩虹之上,有个高高的地方,有一处我曾听说的乐土,在摇篮曲中……”
在彩虹之上,天空湛蓝
只要你敢于梦想,这儿美梦都会成真
有天我对着星星许愿,并在高高的云端醒来
一个烦恼都像柠檬糖般融化的地方,在烟囱顶上高高之处
就在那里,你将会找到我
……
“在彩虹之上,青鸟飞翔之处,鸟儿们飞跃彩虹……”
他唱的是中译版的歌词,降了几个调唱的,他嗓子是这样的好,唱起来纯净极了,很能打动人。
“青鸟,是什么……”
等他唱完后,黑暗中,沈令声音断断续续地问道。
真好听啊,沈令想。谢灵乔的容颜在眼前的血色中朦胧一片,乌黑的发,清澈如溪的眼,恍惚间,他以为是天上落下来的仙子。
可是,他的身体,难受得像快要死掉了……灵魂与身子快要分裂开来。
“青鸟是幸福、安宁的象征。”谢灵乔一手揽着沈令的腰,一手轻抚着对方的背,“一个没有任何烦恼的地方,就在彩虹之上。”
他怕沈令就这么睡过去,便同他解释:“等到了你们崆峒山,我跟你好好学轻功,我们去找到彩虹之上好不好?我们飞上去。”
谢灵乔想要安慰沈令,便临时许下一个约定,带给他希望,其实他之前并未想过飞到彩虹之上什么的。
“好……”
沈令紧闭双眼,用力反抱住谢灵乔。寒夜与痛楚,因为有谢灵乔的存在,似乎也不再那么难熬了。
要是走累了的话,就稍稍休息下吧。但请相信……
青鸟在彩虹之上飞翔。
遥远的彩虹之上,一个烦恼会像柠檬糖一样融化的地方。
会找到的吧,一定会找到的。
第二日,清晨第一缕晨曦折射进山洞中,映亮地面上的枯树枝,沈令从昏睡慢慢清醒过来。
山洞中的景象很快地亮起,沈令看见一个黑色的小脑袋就埋在自己胸膛上,而其主人的手臂正揽着他的腰,两条手臂都环着他,怕他会跑掉似的。
痛感已经尽数消散,昨夜已过。
沈令极专注地低头望着谢灵乔的发顶,如获珍宝般,朝那发旋之上印下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又是一个朝阳升起的日子。
而他,已经收获了属于自己的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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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那图腾发作的一晚,谢灵乔觉得沈令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可又说不好究竟哪里不一样……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沈令似乎,越来越喜欢与他呆在一处,有时候看向他的眼神,很亮很亮。谢灵乔没多想,反正他也喜欢粘着沈令。
冬天过去了,大地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堵住下山道路的雪也随之化去,融在春光里。
两人在山上一起呆了一整个冬天,这天,终于可以下山,两人在山上没多少东西必须要带,简单收拾一下,便一同下山去。
沿途已有柳树冒新芽,灌木丛中也点亮了少许黄色的小花。
谢灵乔很开心,拉着沈令的手不住地往这儿看看、哪儿看看,像要将春景一股脑儿地全收进自己眼里才好。
沈令反握住谢灵乔的手,看向谢灵乔时,嘴角也带淡淡的笑,但眼神又有点复杂。
下山以后,他们大抵便不再有这般,被困在一个地方,身边只有彼此的时光……
在深山山洞中虽然清苦,全世界却只有他们两人,无任何人相扰,乔乔眼里也只有他一个人。
待重新入世,便不再有这样的机会……
沈令觉得自己很奇怪,竟会想他们再在山上被多困些时日更好,明明谢灵乔如此期待下山。
不过也无碍,沈令想,他会牢牢守住乔乔,等过几年到了可娶妻的年纪,他便禀明爹娘、师父,将乔乔名门正娶娶回家做他的妻子。
乔乔是男娃又有什么关系?
若能娶到乔乔,他一定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丈夫。
“我们离崆峒还有多远?”
下山后又赶了几里路后,两人翻过一座山头,谢灵乔倒不觉得累,但还是很想知道如今与崆峒的距离,于是扭头问沈令。
沈令道:“我们早已行至西北,原本若不为雪崩所困,至多半月便能抵达崆峒山。”
也即是说,很快就能回家了。谢灵乔点点头。
接下来,穿过一片树林时,两少年竟撞见一头老虎在追逐一名十五六岁的异族少年,那少年跌倒在地,惊恐万状,白斑老虎自林中腾空一跃,吼声震天,眼看便要将少年撕成碎片。
彼时沈令看着谢灵乔的侧脸,似乎在出神,被发现前面险情的谢灵乔急急地一晃手臂方回过神来,立即拔剑出鞘,远远飞出一剑,正刺中白斑老虎脖颈,鲜血迸溅,老虎吃痛,身子往一旁歪去。
沈令飞身上前,与老虎缠斗半晌,刺瞎它一只眼,同时拖着地上瘫软的少年凌空跃回,再带着谢灵乔一块离开此处。
那老虎受了重伤又瞎了一直眼,一时半会尚不会追上来。
沈令与谢灵乔都没想到,原来临时从虎口救下的这少年是笙黎族族长之子,今日与族中青壮年男子外出打猎,不幸走散,又遇猛虎,幸得他俩相救。
少年热情邀请他们去族中做客,说要郑重款待他们。可沈令眼角余光注意到,谢灵乔不过是对这所谓的族长之子礼貌地笑了一笑,这人便从脖子到脸都红了,不住地对谢灵乔看。
哼,什么款待什么答谢,分明是看上了他的乔乔。
沈令醋意大发,默默忍着,但左手光明正大地牵住谢灵乔一只柔柔的小手。
谢灵乔与沈令两个未负笙黎族少年的热情相邀,跟随那少年到族中做客。
笙黎族是个散落在大山里的民族, 地处偏僻、风景秀美, 人少, 勾心斗角或是为着欲利发疯的疯子便更少, 他们常年放养驯鹿、打猎、熟皮子、染布,也爱唱歌。
唱歌是每个笙黎族人从几岁起便耳濡目染的事, 他们的歌曲有大歌有小歌, 唱感恩自然也唱人情礼俗, 唱男女之爱又唱孩童欢戏, 多姿多彩,且往往很是动听。
谢灵乔刚一进入他们聚居之地,耳中便传入正在屋檐前蹲做一圈忙活手中活计的妇女合唱的曲子, 婉转悠扬,她们面上亦少浮躁、眼神淳朴。
“唱得好好听……”谢灵乔轻轻晃了晃沈令的手, 侧耳聆听无伴奏无指挥却音高都很准的族人们的音乐,唇畔不自觉地带了浅浅的笑。
“你唱得最好听, 像仙子。”
沈令看着谢灵乔的眉眼, 脱口而出。
这便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为什么是仙子?”谢灵乔微讶。唱歌与仙子有什么关系?
“就是仙子。”沈令认真地强调道, 握住谢灵乔乱晃的手, 握在自己手心里。
他不管,他就觉得乔乔唱歌像仙子——大约乔乔前世就是个小仙子, 踩了星星落下来,降落到他身边,注定了给他当媳妇的。
即便不是, 他说乔乔是仙子,那乔乔在他心里就是仙子,是要用一生去守护、珍惜的,就像乔乔屡次护着守着他那样。
“好吧。”谢灵乔不置可否,不过还是顺着对方点点头,乖乖的感觉。
被他们救下的少年叫希达,希达带领他们去见族长父亲及其余族人。
希达的父母一见到希达回来,便赶紧迎了上来,想来是心中担忧的石头落了地,在听说是沈令与谢灵乔两人于虎口救下希达后,立即将两个少年奉为上宾,以贵宾礼迎至宽敞明亮的待客主屋,希达的母亲亲自领着十来个族中姑娘带他们去漱洗换衣,待会以隆重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
一个时辰后,露天宴席开始,沈令与谢灵乔被迎到上位,与族长坐在一处。谢灵乔不大懂接触人情世故,让他坐他便坐;沈令从小在崆峒为原本读书人出身的父亲教养,婉拒推辞一番,族人的热情实在推辞不过,便与谢灵乔一同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