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一夜,溪涯今晨的精神颇好,脚步伶俐,时不时于前方小跑几步,又停下来等遥舟信步而来,不缓不急。
行了大半的路程,她颇觉有些疲乏,这一路上她多连跳带跑,在这甚冷的秋日清晨都出了层薄汗,遥舟见她喘气不匀,便叫住了她,二人在一榕树下暂做休息。
“师父,入了城咱们要去采办什么?我瞧着屋中并不缺什么东西。”溪涯坐于树下轻声喘息,一身黄巾小裙被她小心翼翼地护住,不敢弄脏了去。
“买些柜子小架,书案还有笔墨之类,我想收拾出一个书房,还要买些熏香过来,山上那木屋一入雨季便总带着股酸腐气味,现在我闻自个好似也带上了这味儿一般。”遥舟站于她身侧,挥手为她引来些许清风,眼神飘然,似还在回想。
清风伴了遥舟身上淡香而来,绕了溪涯的鼻尖,她未闻到有何酸腐气味,只感觉一阵淡淡寒香,却是自个从未在任何人身上闻到过的花香胭脂香,仿佛世间独这一份一般,她断不敢多嗅,只怕自己又莫名脸红,弄得遥舟也不知所以,便移了视线,问道:“还有何物?”
遥舟收了神思,轻笑摇头,“我此刻却是想不起什么,到时候便记起什么买什么吧。”
“好,全听师父的。”溪涯乖乖点头。
二人不过歇息半刻,便又起了身。
依遥舟来说,她喜用仙术下山,花费不过几刻时间,买了东西然后速速回去,可溪涯却盼着和她一起走下去,一路聊天赏景,颇有意趣,她不好抚了溪涯的心愿,便一大早起来乖乖跟着溪涯步行出了空州山,等入空州城之时,已花费了二三个时辰。
进城时已是快到中午,今日倒是炎热,圆滚滚的太阳升了老高,灼热的气浪下来,带着要将人烤熟了的气势。
溪涯还未能辟谷,此刻肚子早已饿的咕咕乱叫,遥舟领她去了一家小馆,点一份汤面,等她吃着。
街上颇热闹,叫卖采买的人口中议价声不断,虽嘈杂却也平凡得让人颇羡慕,至少在溪涯心中这般想着,她多多少少有些想家了,纵而那三间土胚房中已无往日与她相守的家人,可她还是没由来地念着那里。
她想的出神,遥舟唤她好几声,她才听见,匆忙回头。
“面要坨了,快些吃吧。”入城之后,遥舟便带上了一顶轻纱斗笠,此刻只露着一双狭长而秀美的眼睛,却含着几分清澈微光,似能看懂溪涯心中所想一般。
“嗯,这就吃。”溪涯取了木筷来,递给遥舟一双,却被她摇头婉拒,便自己持一双木筷挑起面来吃。
“等会儿可有什么想要的?和师父说,师父都买与你。”出了面馆,遥舟将溪涯搂于怀里道,轻声却带着几分财大气粗的豪气。
“师父身上的银两可够?若是咱们等会儿拿了人家的东西却没钱去付,可是会被衙门捉去的。”溪涯颇担忧,她从未见过遥舟做什么活计,也没见过她问人借钱,此刻甚担心她的荷包之中可还盈足。
“你莫担心。”遥舟气势十足地拍着胸脯,引的旁人齐齐看着,她的外表颇娇弱纤细,手臂一挥却仿佛要大杀四方一番,“师父我有的是钱。”
“钱是……哪里来的?”溪涯闻言放心些许,却又泛起几分好奇,“师父好像并没有干什么赚钱的营生吧?”
“这……”遥舟轻咳一声,乌黑的眼珠嘀溜一转,“这你便别管了,反正不是欺压贫苦百姓来的,这世上有些人家富得流油,想必百世千世都花不完,我便向他们借上一二钱来。”
“啊?师父你这是……”溪涯大惊,后边的话不敢大声说出,只拉着遥舟小跑着钻进一间黑漆小巷,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道:“师父,这可是盗窃啊!若是被官府知道,您怕是要被抓起来的!”
“放心,无人知道,隔空取物这种把戏我还是颇有自信的。”遥舟听她所言,并不觉担忧,反而有些洋洋自得。
溪涯见她如此更觉大事不妙,苦口婆心地劝道:“就算您的法力再高超,咱们也不能偷人家家里的钱啊!师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您……”
遥舟看她那势要喋喋不休让自己悔改的样子颇觉好玩,便点了她的鼻子,又捏了捏软和的脸颊,道:“我知我知,不过我是仙人,不是君子,故而这话应叫做仙人需财取之有道才对。”
她这人向来便是这般随心所欲,不想后果,许是做了太久闲散的仙,总不把这些规矩律法放在眼中。
溪涯睁着大眼睛甚恐慌地望着她,似是怕她这般不谨慎会吃大亏,她便叹了口气,严肃地道:“溪涯,若是你有千两黄金,我问你借一二钱银子,你可会介意?”
“不会。”溪涯果断摇头,“一二钱银子比之千两黄金不过沧海一粟,倒不至于小气成那样”。
“那便就是了,”遥舟顺理成章,“他们也不会在意的,走走走,咱们该去买所需的东西了,不然时间怕是来不及。”
溪涯说不过她,万般无奈,只好咽下一肚子的说辞被她拉去街上,这边摊上那边店里逛了一圈,倒也把这事忘了□□分。
她们买了梨木的桌子书案,小架花台,买了香脂烛,还采办不少盐和青椒,堆了一地,看的溪涯发愁不小。
“这么多东西,你们两个女娃娃怎么拿的走?要不请人送去。”粮店的老板为她们打包好一袋大米,用颈上白巾擦了擦头上的汗珠,朗声笑道:“你们且等等,过会儿有送菜的过来,你们搭他的车走。”
“多谢您,不过我们有法子弄走,就不劳烦了。”遥舟正正经经地对人家道谢,老板也不强求,只颇担忧地看了她们两眼便转身回了店里。
小山般的东西堆在地上,溪涯吸了一口气,“嘿呦”一声把那梨木花台抱了起来,许是修炼这近半年她的体力强了不少,此刻这一人高的花台她抱着并不太吃力,便鼓着劲向院外挪去。
“溪涯,你这是做什么?”遥舟拉了她,甚是不解。
“把这花台搬出去啊。”溪涯放下手中东西,对遥舟道,“师父您休息便好,我一个人能行。”
见她又要弯腰使力,遥舟忙摆手叫住她,“且慢且慢,你边上站点,这些师父能搞定。”
“我也能帮上些忙。”溪涯摇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道:“师父,我的力气大了好些呢。”
“听师父的话,”遥舟上前拉她走到边上,轻笑着摸摸她的头,“傻丫头,别总这么逼着自己冲在前头,有师父在的时候,这些事就让师父来干。”
“……是”这话听得溪涯心中仿佛被什么拨动一般,她嘴边所有逞强的话都烟消云散,乖巧地退在遥舟身后,望着自己这身姿瘦削轻盈的师父。
四下无人,遥舟便放了心,左手挥起,清白的袖子无风自动,鼓起成一个罩子,其中似有些吸力,团团转转地裹了那些东西去,将它们吸得在地上抖动,“哐哐”作响,下一刻便离了地面,齐齐向遥舟飞来,近身之时猛地缩小,直纳入遥舟那宽口长袖,随后她猛地一收,袖子便于空中舞动一下,随她的手臂落了下来,垂在身侧。
溪涯于她身后看清这一切,惊得口不能闭,直到遥舟回头望她,才低低地惊呼一声:“哇……”
“怎地?是不是觉着师父厉害的不得了?”遥舟负了手,脸上抑制不住些自得神色,她以前哪里会为了这般小事洋洋得意,可此刻却极喜小徒儿脸上崇拜惊讶的神色,便事事都想出个风头。
“厉害,厉害极了!”溪涯小跑上去围在她身旁,一边惊叹一边好奇,“这是什么仙术?师父可否教教我?”
“是仙术却也不是仙术,这是袖中乾坤,芥子纳须臾之法,算是一件法器。”遥舟捏住她的小脸,喜极手下这滑嫩触感,“等溪涯再长大些,我便带你去自行挑选自个儿的法器,现在你就用那把竹剑便好,也免得伤了自身。”
“不换也无妨,寄遥我用着甚得劲。”溪涯心中颇珍爱那遥舟亲手做于她的小竹剑,断是舍不得换掉,只道:“师父的法器顶顶厉害,故而溪涯弱些也无妨。”
遥舟捏了她的鼻子,见她有些不自在的皱眉,便笑道:“你这孩子倒也淡泊,我听闻凡世修士都甚狂热,恨不能一步登天,成了仙人潇洒自在,你却不惜的成仙。”
溪涯连忙摇头,“惜的惜的,我要成仙。”她怎能不成仙,只有成仙之后才得无限寿命,才可守在遥舟身边,便为这个,她也断断抵不了成仙的诱惑。
“是了是了,师父定会陪着溪涯,直到你大成之时。”遥舟只把她的话当成孩童之词,并不多想,便回了一笑,“可要跟着师父去吃些好吃的?今日夜里咱们就住在城中吧,我听闻过上几天城中有庙会,倒不知请的是哪家的神?”
溪涯望着她,神色颇怪异,“师父不知?”
“不知。”遥舟叹气摇头,却是想起自个那无人问津的破旧小庙,便牵起几丝愁肠。
见她真是不知,溪涯轻咳一声,低声道:“过几日的秋庙会,请的便是空舟山大仙,便是师父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