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涯低头沉思片刻,道:“徒儿……有一事不明。”
“说吧。”遥舟眯眼笑着。
溪涯皱着眉头,道:“这孟氏之家在城东,暗河横跨城去,东边自是也流通,她为何要行这般远,跑到城西来投河?莫不是她想走得远些,就不必拖累夫家?”
“若说她这般为夫家着想,那怎会挑这么个时候跳河,八月初五,不过再有几日就是中秋。”见她疑惑,遥舟便提点她,“也许是她要来城西做些什么,失足落了河,或是……她怕遇上熟人相救,便死不了。”
溪涯却摇了头,“可卷宗里说她投河是在戌时,正是城中百姓或归家或上街、行人甚多的时候,城西又是市,想是未出撞邪一事的时候,半夜人都甚多,她若是怕人相救,也不该挑这么个时候。”
遥舟的笑容不减,又猜道:“那就是孟氏其实是在城东跳的河,在水中泡了一夜,被冲到城西,第二日才被人发现。”
溪涯想了想,略有犹疑地点头道:“这也说的通。”
遥舟却伸手敲了她的头,叹道:“傻丫头,漏洞颇多呢,咱们在暗河之上看到那多乌篷船忘了?且不说戌时投河有多大几率被人看见,再说这一路数十里漂下来,尸体莫不会被水草勾住?被行人看见?被船家划桨时碰到?可这些卷宗里都未提起,到底是衙门没有查,还是查出了却不愿写上去?明明平初七年的其他案子最少也有仵作的验尸词,可这溺水的案子上,只有一句八月初五戌时自投河去,尸体究竟是何样都没写,难道不古怪?”
溪涯仔仔细细在心中斟酌一二,豁然开明,“的确古怪。”
遥舟仰躺在椅子上,叹了声气,“这溺死鬼这般大的怨气,想也是有缘由的,只是她身边有人护着,我无法见她,便也不得问个清楚、帮上一帮。”
“师父要帮忙?”溪涯眨巴眨巴眼睛,却是满面担忧,“可是,师父帮了那溺死鬼,难免要用仙术,若是被天界发现可怎办?”
“这个无妨,我这几日也想开了些,等去过北丘洞府后,也该回一趟天界了。”她俯身起来,捏捏溪涯的鼻子,“到时与师父一处回去,可好?”
溪涯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半晌才结巴道:“师,师父,你要带我去天界,可,可我还不是仙人啊。”
遥舟露了一笑,道:“无甚么大碍,且天界灵气甚足,待咱们回去之后,不等你大成,就先不下凡了。”
二人聊了一夜,天微微亮时,才见着有衙役进来提人,来的正是莫如笙,见着她们二人,着实吓了一跳,先取了钥匙放她们出来,问道:“这是怎的了?怎么今日提审的犯人是你们师徒二人?”
遥舟只淡笑,回一句:“阴差阳错,唉,不可说,不可说……”
升堂威武,未能安生睡上一夜觉的县太爷在堂上打了个哈欠,底下衙役也多有困倦,遥舟和溪涯站在堂下,却比他们精神许多。
人间的事多麻烦,升堂审案,提审的犯人入堂先不需别的,得要跪地,给县太爷响响当当磕上三个响头,再喊几声冤枉,然后县太爷一拍惊堂木,把案子娓娓道来,这冤枉声才能停了。
只是这事溪涯不懂,遥舟又不愿做,况县太爷累得要死,只盼着庭审结了回去补个回笼觉,就默允了她们二人站着听审。
县太爷打着哈欠问:“昨儿下午酉时至衙役捉了你们之间,都在何处,做些什么,给本官一一如实招来。”
遥舟拿捏一下,正正板板地合袖一拜,恭敬地道:“禀大人,小女子昨儿戌时时带着小徒在沁阳衙门门口的茶摊上等了半个时辰,待沁阳府衙役莫如笙得了空,一起与她家中用饭,戌时末出门,想到前几日在暗河边上丢了个钱袋,就想着顺路寻上一寻,结果才到暗河边上,就见着一捕快在地上打滚,上去刚要查看,巡逻的衙役们就都到了,小女句句属实,请大人明查。”
“莫如笙?”县太爷听到前言,便昏昏沉沉地招手道:“那不是舍女?来人,传我家如笙上堂。”
莫如笙就在柱杖的衙役中站着,闻言,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三步两步出来,给县太爷跪下一磕头,道:“小差莫如笙,叩见沁阳知县。”抬头一看,却见他眼神迷蒙,就高声道:“知县!莫忘了这可是在公堂!”
县太爷这才睁大了眼,嘴里支吾一声,咳嗽一下,厉声问道:“那个,莫如笙,刚这嫌犯所说可是真的?”
“是真,戌时间小差的确与她们一起用饭,不过,刚她所说丢了钱袋一事……我并不知。”莫如笙抬头望一眼遥舟,多有愧疚,遥舟回她一笑,叫她安心。
“好了,你下去吧。”县太爷支起身子,又问道:“你说你顺路去寻钱袋,可据差役所查,你们所住的客栈明明离暗河还远着呢,如今这么个情况,又是入夜,你们两个女子去暗河边上,莫不害怕?”
遥舟严肃了脸,抬头看他,“怕,甚怕,所以昨夜见着那捕快大哥发了失心疯,我徒儿整夜都未睡着……”
“行了行了,这话就不必再说。”县太爷一皱眉,道:“我昨夜派人查了你们二人的客房,并未发现什么不该有的凶器,且你们二人是五天前才入的城,时间上也不符……”
他摸一下下巴,咳了一声,严肃道:“现未有什么证据,就暂且放了你们,近日都莫要往暗河边去了,免得两个女子再出什么事端,等刘捕头醒了,听了他的说辞,再做审查。”
说罢,他又唤了莫如笙出来,叮嘱她近日守在遥舟二人身边,时刻看着,说罢便下堂走了。
“咱们这便被放了?”溪涯望望遥舟,有几分诧异。
“自然了,城中撞邪一事都有三月了,你们两人五日前才到,怎么想都与此事无关。”莫如笙走上前,拍拍溪涯的肩膀,“昨日是不是被吓着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那种伤口,前几次的人不过只被吓晕罢了,刘捕头也是倒了大霉。”
遥舟只淡笑一下,问她:“这刘捕头就是主查落水一案的人吗?”
莫如笙点了头,道:“是了,这案子两年前好像就是他查的,知县现儿就把案子重新交给他了。”
“哦,难怪了。”遥舟垂眸笑笑,不再问什么,只道:“这关了一晚,也怪累的,莫姑娘,反正知县也算是给你放了假,你也不用值勤,不如陪着我们去吃些东西吧。”
莫如笙欣然点了头,道:“好。”
中午用了饭,因县太爷嘱咐莫如笙要看着遥舟二人,她就也在客栈里定了间上房,就在遥舟她们旁边住着。
入了正午,她昨夜不得休息,也甚是劳累,就回了房中去午睡,遥舟二人这才得以叫了土地出来,问一问昨夜让他去查的事。
他咳嗽一声,道:“小仙连夜去查,那撞邪的人中,有三个查不出与孟氏或她的夫家有何关联,另有两人曾是薛平东的酒肉朋友,还有一个老妇,是薛家的邻居。她与别人不同,是晕在了薛平东的家中,她儿子见她许久没回来,出去寻她时,才发现她晕倒在邻居家的院子里,那时薛平东和他母亲已经搬走一年半多了,还有这个刘捕头,若说关系,两年前孟氏溺水的案子是他查的。”
“如此……我知晓了。”遥舟淡淡一笑,不再多问,挥手让他退下去,自己沉思片刻,又望着溪涯问道:“徒儿,听到这些,你可有何想法?”
溪涯低头想了想,颇冷静地道:“徒儿有两处觉着奇怪。薛平东与孟氏成亲已有三年,结发妻子没了,他不说有多悲痛,应也该难过上些许日子,可他不到半年却就带着老母亲离开祖屋,搬去了别的地方,若说他是怕触景伤情,可怎地也不至于连他母亲都要拖累上一起离开吧,如此看来,却像是带着母亲逃走一般。第二,便是这昏倒在薛家的老妇人,她虽与薛家毗邻,许是关系不错的老邻居,可这家人已经搬走了不是?她又为何要偷偷去人家家中?况有一事……”溪涯神思恍惚一下,继续道:“现儿是晚秋,这日子算起来……她莫不是在孟氏投河自杀的那天,去了薛平东家的院子吧……”
她再细想,只觉心中发寒,强忍下这股异常道:“若真如我所说,那她与孟氏有亲缘还说的过来,若无有……那她岂不是……做贼心虚。”
遥舟看见她眼中惧意,俯身将她轻搂进怀中,拍了拍她的背,叹道:“还有一点,若她真是做贼心虚,要在孟氏溺水而死的那一天去祭拜,也该去她的坟头,或是她溺水的河边,可她却去了薛平东的家里……”
溪涯心中猛地一颤,抬头望着她,道:“师父是说……孟氏是在家中遇害?”
遥舟点了头,两人都安静下来,许久未出声。
半晌,遥舟悠悠叹道:“溪涯,你说咱们不过知道这点事情,便推理了些东西出来,沁阳衙门的人,难道想不出?”
溪涯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两年前就是那姓刘的捕头查的案,就没能查出来,两年后再让他去查,若能查出才是奇怪。”
她眼神颇寒,面上带着几分愤懑,遥舟望她一眼,忽地上手去揉她的脸,调笑道:“谁家的小丫头面色这般凶狠,来来来,让我遥舟大仙逗你乐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