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下楼去时,店家犹疑地看了她们数眼,似是不明白自家客栈何时来了这两位客人,自己昨日分明未曾见过。
许是因时辰太早,街道上颇为冷清,还起了几分薄薄的晨雾,依稀只见几个赶早的菜农,悠悠闲闲地驱着牛车。
她们往前走了两条街,入了市,倒见着了几分人烟气,有摆摊买早点的小贩,做的不是包子炸果,而是些粉汤鱼片粥。
师徒二人选了一处干净小店坐下,点了些吃食,那摆摊的老翁笑呵呵地给她们下了粗线般宽的米粉,盛了一碗老豆腐,端上桌来。
遥舟只堪堪尝了些便收了筷子,她望着老翁收拾鱼篓子,忽起了些心思,出声唤道:“老伯,可否问你一事?”
老翁停下手中活计,在围兜上抹了抹手,上前来站定,慈祥望着她道:“小公子请说。”
遥舟冲他笑得灿然无邪,道:“想问老伯,咱们这城中可有什么好去处?舍弟与我离家游玩,走到此处,却不知该往何处,正在发愁呐。”
老翁很是热心肠,听得缘由,便倒豆子般地给她们讲了附近山中的几处好去处。
“两位小公子往海边走上几步,找个富足点的渔家,交些铜板,就能吃到新打上来鱼虾蛏子,再要说热闹的好去处……”老翁眯眼想了想,忽地锤了手,对她们道:“城中有家段姓老爷,经营布匹生意的,今日正巧是他家闺女选亲的日子,公子们若是得空,也可去看看热闹。”
“选亲。”遥舟的眼睛忽地一亮,面上带起了丝笑,溪涯看见,便知她定是起了兴趣,果不其然,待她吃过了早饭,遥舟就借着在城中逛逛再去海边的由头,领着她向那布商府邸不紧不慢地行去。
老翁的话倒是真的,那布商选亲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全城,今天日子到了,想参与选亲的、不想参与的、看热闹的,都围在了这条街上,堵的水泄不通,从街尾望过去几望不见那布商的家门,确实热闹极了。
遥舟站在人群外头,向里边望了几眼,其中人头攒动、挤挤攘攘,溪涯看的头疼,拉她一把,劝道:“别去了吧,师父,人太多了些,挤进去怕是半条命都要没了。”
遥舟回头,却是眼巴巴地望着她,半拉了她的袖子,柔着声求道,“陪师父看一次,可好?师父难得遇到这个,以往从来都没见过凡人成亲之景,不想留了遗憾去。”
她平日不喜热闹,但若是见着自己好奇的事,不管热闹否、拥挤否,不看到是不肯罢休的。
溪涯眨巴眨巴眼睛,叹了口气,心霎时就软了下来,她向着眼前乌泱泱的人群望了一眼,便狠了心,拉起遥舟的手,找准一个空处迈步钻了进去。
她的身子灵活,在人堆里倒也行得甚快,只是遥舟在她身后,难免被人冲撞,她无法,只得慢了步子,侧身在遥舟身边,用自己细瘦的胳膊护着她。
她本就比遥舟矮许多,此刻伸手护着遥舟,倒似挂在她身上一般,勉力踮着脚走路,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遥舟看的心中颇无奈,拉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揽在怀中,护好,半是无奈半是调侃地道:“待你长大了些,比师父更高了,再来护着师父吧。”
现在这么小点点的人,在自己身边够啊够的,想护着自个,看的她心中莫名起了几分别扭。
溪涯缩在她怀中,悄然平复自个杂乱的气息,抬头望见她的笑和泛着柔光的脸颊,缓缓而郑重地点了头。
人都在往中间挤,遥舟就随着他们插了空子,竟是让她钻到了最里面,站在那选亲台子的下边,把台上一切看的真切。
那台子两层楼般高,边上挂着围栏,里边坐的是段家老爷和段家小姐,与一众丫鬟小厮。
底下吵吵嚷嚷,上边一白胡老翁正悠悠哉哉说着什么,师徒二人是半字都没听见,许久只见那老翁一挥手,身边一群书生公子打扮的就都往台子边上挤过去,连带她们也被涌着过去了。
遥舟把溪涯护在怀中,皱眉望着身边推推搡搡的人,心中有几分后悔把小徒儿带进这里来,她勉强转身向身后一望,看着一个空处,便护着溪涯往那处挪去,好出了这让人心烦的地界,在外边看着也可。
台上不知又发了什么话,人群忽地哄闹起来,都冲着台子涌过去,她们好没容易出去几步,又被推回来,遥舟心中无奈,想回头去看看到底是出了何事,却不料一抬头,空中一个明晃晃的圆球却正冲着她们砸过来。
她眼神稍寒了几分,一手护了溪涯,另一手着了些力,却是怕那物什又撞了别人,便吸在手上裹入袖子中去,入袖之前望了一眼,依稀见着是个绣得颇好看的红布圆球。
她只顾着收了那物,随后便继续向着外边挪行过去,手中还用上了云手之法。
人群中惊疑声起,原本颇拥挤的那些个都停了下来,立在原地,嘴中嘟嘟囔囔说着什么绣球,或天上或地下地找着什么。
有一个青衣衫的少年人挤了人群过来,千辛万苦到了遥舟身边,喘着粗气拉住她的袖子,忽把她的手举了起,嘴中咋咋呼呼,“是这位公子!这位公子是咱家姑爷!”
溪涯奋力挣了下,这才从遥舟怀中钻了出来,刚被遥舟护得太紧,她来不及说些什么,此刻已是急的满脸通红,只拉着遥舟的袖子,低声问道:“师父,你刚刚抢了什么来?”
遥舟犹自疑惑,只摇头道:“无甚么,我哪里和他们抢东西了。”听着众人口中说着什么绣球,她便想了起,从袖中乾坤里取出那颇好看的红布圆球,温柔笑着道:“该不是在说这个?我见它快撞在咱们身上,便接了来,若是别人的东西,咱们还了去,可行?”
这可怎么还?溪涯苦笑一声抬了头,万般心塞地与遥舟道:“师父可知绣球?人间的婚姻事,凡接了绣球的,便是约定了婚事,您现在已经是段家的姑爷了。”
一场热闹看成了这样,溪涯觉着颇肝疼,她家闯了祸端的师父还怔在一旁发愣,旁边那抢绣球不得的公子书生们,望着遥舟暗自咬牙,脸上愤愤不平,恨不能以身替之,觉着遥舟身上衣服并不华重,也不是书生打扮,恐既无财也无功名,况她长得瘦小娇弱,怕论武也不行,除了张标致的脸能看,怎么配得上家底殷实的段家。
段家的人不理这个,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推搡了人群过来,围了两人去,只抱拳低声道:“我家老爷有请。”也不管她们二人愿意否,便步步紧逼地将她们挤到招亲台上去。
遥舟的面色已经如常,手中悠哉地将那绣球抛着,牵了溪涯,一派自在样子,看的溪涯愈发愁了。
她想的简单,抢了人家的东西,那还了不就是了,何至于发愁?却不想人家那是正正经经的招亲,经她这么一遭,怎可能轻轻松松就善了。
她入了台子上,这才发现其中别有洞天,这招亲台上还架着一座乘凉的棚子,一众丫鬟小厮排在两侧,棚子下摆着一红木桌子,一太师椅,其上躺着一圆肚肥耳的中年人,他身后搭一道轻纱帘子,依稀可见一道窈窕身影。
见她露面,那段老爷忙从太师椅上爬起来,带着满面的笑迎上去,嘴中唤着好姑爷,就要牵了她的手。
遥舟稍一侧身,躲了他去,堪堪扶住他的胳膊,未让他摔一跤,口中只道:“不敢与您攀亲带故,我现来是为了还这绣球。”
那段老爷稳了步子,喘口气,回头对她一笑,满脸都皱起褶子,右手够上去拍着她肩头,道:“还什么绣球,姑爷太客气了,再者说,这绣球是小女自己亲手绣的,姑爷难道不留着做个信物。”说罢他捂嘴一笑,倒似在调侃。
遥舟叹口气,朝溪涯无奈望一眼,清了嗓子,拱手对段老爷一拜,颇歉疚地道:“此还非彼还,小生的意思是……我怕是娶不得您家女儿。”
“为何?”段老爷脸上的笑蓦地换成了错愕,身子抖了一激灵,急道:“姑爷,可是我们怠慢了你?你说,我通通都改了。”
“并非如此,”遥舟摇头,伸手拉了溪涯过来,和气道:“舍弟与我出来游玩到了此地,本见着这边热闹,便来看看,却不想误接了绣球,惹了这么一出,实在抱歉。”
她说的诚恳,那段老爷却是大松了口气,道:“这般啊,无妨,姑爷家在何处?我这就派人送信过去。”
“送信……作何?”遥舟一头雾水。
“姑爷不就是担心家中不同意嘛,我派人去给亲家说一声,提前打个招呼,到时一起商定商定,便是万事大吉了。”
他说得轻巧,溪涯拉着自己袖子把玩,抬头看一眼遥舟,思量自己这平日介能说善辩的师父这次该如何收场,却不想她却是无可奈何地望了自己一眼,带着分果决的笑,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道:“段老爷这般坚持,叫小生不得不说实话了,其实小生拒绝这婚事有别的缘由,我家中已有未婚妻子,便是……我身边的这位。”
段老爷听着此话,顿时张大了嘴,手指在遥舟和溪涯之间抖了几抖,口中直道:“你你你,你们……”
“并非短袖,”遥舟知他误会,忙解释道:“其实舍弟非舍弟,她是女儿身,我怕路上险恶才让她换了男装的,望您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