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舟静默不语,转头又看向灼灼,略思索一下道:“我只有一句话,那人找到与否你都欠我一份恩情,故而我要你答应替我守着空州山上的桃林五百年,五百年后你才是自由身,才可去做你想做,可行?”
灼灼楞楞望着她,琢磨她的话半晌,茅塞顿开,蓦地含泪回她:“小妖答应仙君,替仙君守着桃林五百年,这五百年小妖定好好活着。”
第十八章
阎王府颇大,笼统算有百十来个院子,溪涯围着这偏僻处的小院随处看了看,并未见着自己心中所想的阎罗地府十八层地狱、铁架油锅严刑拷打之景,便坐回遥舟身边,看着她与那小道解那什么八卦之盘,土木之阵。
灼灼站在桌旁,不肯坐下,眼睛望着二人,心却飘得甚远,终有一刻着急难忍,向门外偷偷瞟了好几眼。
溪涯瞧见了,面露一笑安慰道:“你莫急,再坐一会儿,有师父在,鬼差定不敢偷懒。”
“你又替你师父我打包票。”遥舟含笑捏她鼻子一下,抬头看着灼灼,平静地安抚道:“此刻着急也无用,你们若是无事干,就去寻个鬼差带着四下看看也可,此太阴上境之中有千万凡世入口,供人投胎去的,还有十八层地狱,凡行大恶者都要送去那处魂飞魄散,可想看?”
溪涯连连摇头,道:“不去,我想陪着师父。”
灼灼也摇头,她此刻断没有心情离开,只焦急等着鬼差把消息带来,遥舟便不再说什么,收心给小道解惑,一来二去些许时辰,这太阴上境却依旧是天明之景,无落日之色。
小道收了褂盘,向遥舟恭恭敬敬道一声谢,往四下一看,咂砸感慨,“我也算是得了十世大幸,能入这地府一观,还能得遥舟大仙指点,此生不亏,不亏了。”
“你颇有慧根,时日久了,想是飞升不难。”遥舟也有几分疲乏,她合眼略休息一下,溪涯起身为她捏肩,拢了她的头发去,搭在一侧。
小道摇头,“难啊,我师父告与我,这凡世千万载都未能有修士飞升,我怕也是个没落的命。”
遥舟略一抬眼,却未道什么,只轻拍一下溪涯,让她停了手。
门外有人敲了敲门槛,走进一个白衣使者,是位肤白俊秀的翩翩少年,他面上带着客套的笑,对遥舟一拜,躬着身子道:“仙君,无常复命,小仙们查了云天上境下大大小小数万凡世近半年的名册,却未曾找到林萸姑娘的名字,应是她已投胎凡世,名姓被划去了。”
溪涯心中一沉,回头望向灼灼,却见她垂手望着无常,满面怔愣,便叹了口气,稍稍探手拉住了遥舟。
遥舟向白无常道了句谢,允他走了,默然无语地回头望着溪涯,淡笑地摸摸她额边碎发,悄声用口型对她道,无事,有师父在。
灼灼许久都未能回神,她垂眸半晌,偶有心神一动,看着眼前却只有遥舟一人端坐在椅上,便失神唤道:“仙君……”
“嗯,我在。”遥舟微微颔首,引她坐在自己身侧,温和道:“伤神这多久,此刻也算是得了结果,虽不尽你愿,但是天道轮回,缘不由人,也是没有法子的,你走这太阴上境一遭,权当是一次磨砺,与我们回去空州山上后,便与那芜玉狐狸一起,随我徒儿一道修炼吧。”
灼灼垂了眼,嘴角弯起一抹苦笑,叹道:“多谢仙君苦心,只是……灼灼答应替您看守桃林五百年,灼灼定当做到,至于修炼……”,她红了眼圈,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灼灼已……不再有什么修炼的心了,便这般随意过上一辈子吧,等大限到了,再来阴司等她,和她一处投胎去。”
“何至于此……”遥舟心中感慨,苦心劝她,“你万年修为已是不易,就这样平白抛却了岂不可惜?情之一字固重,但于那人而言,在轮回中过上几世,可还能记得你是哪个?”
“她不记得无妨,灼灼记得……便足够了。”桃花妖笑眼含泪,起身对着遥舟跪下,拜了一拜,“谢仙君和溪涯小友为我跑上这一趟,灼灼万不会忘了这份恩情。”
遥舟知她心意已定,多劝无益,只是想到自己那重情重义的小徒儿,便颇有几分忧愁。
此事了却,四人无甚么别的大事,便拜别了阎罗府君,跟着无常一起入了阴司世。
“此便是酆都,我们府君说了,仙君若想逛逛,那便在这处多停停也是使得的。”白无常端着笑脸与遥舟一拜,把众人送到街上,便起身腾云驾雾走了。
遥舟想着来便来了,让溪涯多看看也是好的,便领了三人入酆都街市上游玩几许。
酆都之中多是初入阴司的人魂,和领人魂入世的黑白无常,此阴司世不比太阴上境,也有黄昏夜幕,雨幕初晴,此刻正值落日之时,夕阳金澄的光撒了一城。
酆都之中似是也有灯会庙会,入夜之后家家户户都挂起红灯笼,来来往往的人魂好奇望着此城此景,溪涯牵着遥舟在他们之中行着,对这庙会倒是不怎地感兴趣,只望着那些飘忽魂魄,颇觉有趣。
有十几个鬼差带着面具在街上行祭祀的舞,遥舟便拉着她躲了过去,回头吩咐灼灼和道士跟紧,莫要丢了。
行祭祀舞的鬼差乘着一颇大的台子,台子上画着山川海水,凶兽仙器,底下有诸多黑衣鬼差赤着上身抬着,其旁有些许白衣鬼差随行。
遥舟领了她们在最前头看着,溪涯和小道都未曾见过此景,睁大眼睛看的起兴,独灼灼没什么兴致,但见他们开心,便不说什么默默跟着。
那台子向前行着,路过她们四人时,那数十白衣差使中却忽有一位停住了步子,隔着脸上的白面面具望着四人呆了住,怔怔看了许久,直到那祭台走远了去,才似猛地回了神,赶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溪涯和小道面面相觑,见那鬼差举动颇怪,却不发一言就跑了,心有不解,遥舟却似看出了什么,一拍手,开怀笑着道:“妙哉妙哉,果真是缘不可参。”说罢忽地推了犹自伤感的灼灼一把,道:“快去追吧,你心心念念的人自己找来了。”
灼灼半是不解地望着她,等想明白她话中意思,眼睛蓦地亮了,话都来不及说就跑了出去,追着那白衣鬼差,嘴中唤着:“鬼差莫走,且等等我!你可是叫林萸,空州城山脚下林家独女林萸?”
那鬼差闻言却是行得更快了些,但到底不敌灼灼妖修的速度,被她三步两步拉了住。
灼灼直着双眸望着她,却不敢有何逾越的动作,只呆呆望了半晌,便松手激动万分地道:“小妖灼灼,可否请鬼差大人把面具取下来,让我看上一眼?”
那鬼差的脾气颇躁,闻言便低声粗着嗓子吼道:“你是何方魂魄,竟如此胆大妄为,还不速速松手,放我回去,否则打扰了祭祀,你可担得起吗?”
“担得起!”灼灼死命拉着她,红了眼圈,“怕这怕那的,我还怎么找你?我早该下山去寻你的,是我太懦弱了些,阿萸,我知错了,你可否莫要怪我,取了面具让我看看?”
鬼差默了声,稍抽了抽被她攥紧的手,却未能抽动,踌躇几下,忽地轻叹口气,万般无奈地道:“我知道了,你松开我……我把面具取了。”
闻到她的声音,灼灼身子狠狠一颤,乖乖松了手,那鬼差扭捏一下,缓缓取了面具下来,露出一张秀气干净的脸,眼神复杂地望着灼灼,干巴巴地道:“许久不见……”
灼灼的眼睛湿了一片,几乎要哭出来,激动不已地回头望了望遥舟三人,见她们望着自己淡笑,便猛地扑在那女孩身上,紧紧抱住了她,嘴中只来来回回念叨着一句,“你未去投胎,太好了,你未去投胎……”
遥舟望着此情此景,心中感慨,忽想到什么,便牵了溪涯的手,半是认真地对她道:“徒儿,快捂上眼睛,你太小,看了这个要做噩梦的。”
溪涯颇无奈地望于她,只当她是调侃自己惯了,便小声回道:“师父言重了,不过是灼灼与挚友重逢,何至于让我看了便做噩梦。”
遥舟捏了把她的脸,笑着摇头,感叹自己的徒儿还是岁数太轻了些,到底还是纯善的年纪啊。
她们不好再扰乱这祭祀,且林萸此时身份复杂,担着地府鬼差之名,不好与她们一处离开,遥舟思虑一下,便领着她们一众又去了太阴上境,找阎罗府君。
那阎罗王见着遥舟之时,眉头都揪在了一处,却不得不陪笑问她:“不知仙君这次又是有何事?”
遥舟笑着拍拍他的肩头,颇不好意思地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逛酆都时看着你的这位鬼差觉着颇有缘分,想让你还她自由身投胎去,地方我都选好了,就投胎在我住的那一处凡世,在空舟山上当个妖修就甚好。”
“仙君!”阎罗王嘴角撇了撇,哭丧了脸,“仙君你莫要为难小仙啊,这一旦当了鬼差就是咱玉帝的差使,小仙怎么做的了主放她走啊!”
“这有何不能。”遥舟脸上收了笑意,淡然道:“阎罗,我依稀记得你数万年前去我清雨山居做客时曾打碎了一个杯子,那杯子是双龙游水的纹饰,好像是王母送给我贺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