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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知道重生做什么 完结+番外 (恺撒月)


  物是人非,如今吃下去只尝到满口齁甜油腻,很是不快。
  然而那小童却绽开满脸笑容,嘻嘻笑着在他怀里拱,反复地叫:“伯父伯父!”
  成王喝茶清清口,遂抱着小皇帝教他习字。
  小皇帝单名一个昭字,成王教他写“雁回”,待他及冠,便赐字为雁回。
  昭节迎春来,春来则雁回。
  成王名为沈雁州。
  小皇帝的名与字,都是先帝生前拟好,拉着沈雁州的手,拼尽全力一字一句细细叮嘱,如刻在骨中、烙在眼皮,想忘也忘不掉。
  沈雁州彼时与他两手紧握,冷笑道:“沈雁回?好,好,沈月檀,你苦心孤诣,时时提醒,只为我能保你后嗣王座安稳。你不信我,为何还要用我?”
  沈月檀面如金纸,生机薄弱,眉宇间死气浓厚,却不减清绝之色,抬头望着他时,眼中情谊深厚,“哥哥……虽然宫中有六个兄长,可在我心中,我只当你是哥哥。”
  沈雁州险些咬碎了牙,眼神炽热,几乎要将病榻中人烧穿:“我只愿不是你哥哥。”
  沈月檀轻声道:“只有你是我哥哥,是我骨中骨、血中血,除了雁州哥哥,我谁也不信。”
  沈雁州一个字也反驳不得,默然片刻后,只道:“好,这一世算我欠你,我替你照看雁回,我替你安定天下、重振朝纲,我替你巩固江山、延续国祚。下一世——”
  “若是有下一世……”
  “下一世,哪怕做仇人,也不做兄弟。”
  沈月檀突然笑出了声,一双黯淡双眼浮起水汽,阖眼之时,有泪珠划过苍白干瘦面颊。他语调轻缓,喃喃自语,带着无限欣喜向往。
  “好……好……不做兄弟……”
  是夜,先帝薨,其子沈昭即位,因其年幼,由成王沈楼摄政。
  摄政王公务缠身,小皇帝不能耽误太久,写了两张字,就被领走念书。
  成王再度放下朱笔时,房中的六座铜雀烛台已经换了批蜡烛。他只觉两眼肿胀难捱,便靠坐椅中,合目后仰。
  随侍的老黄门上前,为他按摩头颈肩。
  他呼吸和缓,低声道:“沈梧不见了,恐要生乱。”
  沈梧是成王的五弟,亦是皇后的独子,原本继承大统有望,然而东宫之乱后被褫夺齐王封号,软禁府中。
  那老黄门叹气,“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是何必。”
  成王只一笑:“我原瞧着他还算知趣,姑且放他一马,待腾出手来处置时,总能留他一条生路。奈何他自己不肯安分,非要跳出来……那就怨不得我大义灭亲。”
  老黄门是当年破庙里的乞丐之一,姓杜名忠。沈雁州一朝得志,稍微在宫中站稳了脚跟,便兴冲冲去寻这群兄弟。若想安分度日的,便赠金银;若有大志的,便带回京中,安置些寻常职位,慢慢历练。也算是培植了沈雁州最初的一批党羽。
  那老乞丐因妻儿都感染时疫死了,为救治耗尽家财,过得十分困苦。他便狠狠心自己一刀割了,想要进宫混个差事。可惜年纪太大,宫中不收,只得乞讨度日。不想时来运转,便求了沈雁州,进宫做了黄门,一偿夙愿。
  这些年月过去,那批乞儿或是生了异心、被人收买而背叛,或是厌倦于朝堂算计,挂印求去。零零落落,只剩下两三人。而留在宫中的,便只有这位老黄门了。
  沈雁州敬重他,唤他“忠叔”,他也当真数十年如一日忠心耿耿。
  此时便又叹气道:“王爷还是太着急了。”
  成王手段过激,难免引起各方反弹,他看似大权独揽、风头无两,实则如暴风中走钢索,着实凶险。
  不得不急啊……
  六年了,沈雁州日复一日煎熬着,求不到片刻安生。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人生太苦,沈雁州后悔了。
  早知如此折磨,倒不如当初断然拒绝。
  江山算什么玩意?子嗣算什么玩意?
  你走都走了,凭什么留我形销骨立,生不如死?
  沈月檀,沈月檀,你好生自私。
  早一日为沈昭理清朝政,就能早一日去寻他。
  纵然与当初的承诺有所出入,耍一耍赖,若他生气了,想法子哄一哄便好了。
  七弟从不会当真生他的气。
  下一世便不是七弟了,阿月便只是阿月,雁州也只是雁州。
  这点肖想,便是沈雁州如今唯一的寄托。
  摄政王住在晏安宫,亦是先帝尚为皇子时的居所,家眷亦安置其中。
  未立太子时,朝中波谲云诡,人人自危,成王便做了件叫人放下戒心的事。
  他求父皇恩准,娶了一位平民男妻。
  此举非但得不到来自妻族的支持,更连子嗣也不会留下,彻底断绝了他通往王座之路。
  而后他便一心辅佐七皇子,直到七皇子继承大统。
  成王回宫,由宫人服侍沐浴更衣,拆了束发的金冠,便有小黄门来报:“王爷,王妃求见。”
  成王问道:“何事?”
  小黄门嗫嚅说不出话来,杜忠劝道:“王爷,您与王妃半个月未曾见面了。”
  成王垂下眼睑沉吟片刻,才道:“罢了,请王妃进来。”
  王妃捧着黑漆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中放着个彩釉白瓷茶碗。周围人知机,俱都退了出去。
  王妃穿了身月白缎子长衫,漆黑柔顺的长发松松拢在脑后,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眉眼轮廓,依稀有故人模样。如今故人已逝,那些许肖似,看来却有些刺目了。
  他腰身纤细,犹若垂柳,柔和笑道:“王爷辛苦了一日,我叫人熬了百花虫草茶,临睡前喝一盏,能清心养神。”他放下托盘,捧着茶盏往成王唇边送,眼中柔情似水,映着烛火闪动,满溢得要滴出来,“王爷尝尝?”
  成王中途就接过茶盏,放在手边桌上,“王妃还有何事?”
  王妃咬了咬嘴唇,遂下定决心,跪在成王脚边,一面柔声唤道:“王爷……”一面颤巍巍伸手,往男子腿间伸去。
  却连衣袍都未曾碰到,就被成王轻轻拨开:“夜离,你在做什么?”
  他语调不疾不徐,冷得不带丝毫烟火气,却令王妃眼中生出哀戚与惧色,滚滚落泪:“王爷……王爷同夜离成亲多少年了?”
  成王不语,夜离自顾自续道:“十五年,整整十五年!您一天也不曾……”
  成王道:“成亲之前,我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夜离紧紧攥着衣袖,抖得宛若暮秋时节,冷雨中的枯叶,指节都用力得发白,他深深吸气,压住了哽咽才道:“自然记得……一字一句,不敢或忘。”
  ——我供你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你只需安心住在王府便是。我只要夫妻之名,不必有夫妻之实,莫要妄想。除此之外,你要什么,我都尽力满足你。
  他对沈雁州爱重情深,沈郎说什么便是什么。年少时只当万事容易得很,只得一个“沈雁州之妻”的虚名便是天大的恩惠,他甘愿隐忍爱意、别无所求。
  然而岁月如梭,人心易变,他到底忍不住贪念。
  心上人近在咫尺,却碰也碰不得,此中煎熬,宛如人间炼狱。
  夜离后悔了。
  他跪在沈雁州脚边,微微仰起头,宛如少年时。泪珠从光洁如玉的面颊滚落,眼睛微红,泪光晶莹,薄唇轻启,下颌有着坚贞形状,微仰头露出莹白纤细的颈项,无助而顺服,每个姿势、每个角度都绝美诱人。
  这是个得天独厚的男子,岁月未曾留下半点痕迹,只不过为他增添了些许雍容沉静。
  “……十五年来,王爷不近男色也不近女色,王爷您千金之躯,为何如此……自苦?”
  “我本就是王爷的人,无论王爷如何享用,妾、妾身都只有无限欢欣。”
  “王爷……您就当可怜可怜妾身……”
  他痴心一片,卑微如尘,奈何郎心似铁。
  沈雁州不为所动,只沉声道:“夜离,出去。”
  夜离手足冰冷,凉气渐渐蔓延到心中,他还试图开口,沈雁州已站起身来,唤道:“来人,送王妃回房安歇。”
  夜离木然起身告退,眼中的光渐次黯淡,一点一点,终至熄灭成灰。
  成王沐浴出来时,杜忠正往香炉里放香药。那香炉是番邦进宫,通体晶莹剔透,仿佛冰雪雕琢,表面阴刻的花纹颇具异域风情,是件独一无二的珍品,原本是七皇子的宝贝,后来七皇子便转赠给成王。
  杜忠知晓他的喜好,点了白檀香,清浅香气,略带苦涩,叫人格外安心。


第96章 顿悟
  沈雁州十岁时曾生过一场大病, 旁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 将他扔在郊野自生自灭。
  他却命大,挣扎着活了过来。
  他初醒之时,躺在冰冷泥地里, 正被一头野狗嗅来嗅去。那野狗见到嘴边的肉竟敢跑,低低咆哮,张口便咬来。沈雁州拼尽全力撑着地面滚了一圈避开, 那野狗仍不死心, 后腿一蹬,再度扑向那小孩。
  沈雁州全身绵软, 额头尽是虚汗与泥土, 只拼了命撑着。突然间腥风扑面, 那野狗恶黄腥臭的牙齿擦着脸掠过, 牙齿碰撞声尖锐得令人心寒。若是咬中,只怕半个脑袋都要被它撕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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