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隐见秦墨是为心爱之人求医,便命他去后山,将所有构骨树最顶端熟果采摘下来,以做药引。
构骨树树枝长满是荆棘,只求树冠一果,必须爬上整株长满倒刺的树干。
而后山构骨树近百株,秦墨便一棵一棵地爬,一粒一粒地取。
树枝倒刺将手臂后背划伤,最后几天里,采下的红果全部沾满血迹,左手最深一道划伤直接见了白骨。
好在七日内他将后山构骨树全部采完,也顺利把江隐请到了京都。
秦墨手上绷带一直缠到手肘,虽满是伤痕,但他却很开心,至少自己能为北宫越做点什么。
江隐年近七旬,性情古怪得很,出诊不看金银,只有完成他要求的人才愿为其医治。
几人到了瑞王府,不等休息便来到别院。
因为之前的事情,秦墨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叫来最近伺候在身边的仆人,问了问这几天状况,又让他进去通禀一声。
没一会仆人从屋内出来,“回瑞王,大将军说请江老先生进去,其余人……他一概不见。”
第42章
秦墨料到北宫越不会想见他,但听到他这么说后,心里还是会有些不舒服。
童影站在一边看自家殿下垂头丧气,忙凑到跟前低声道:“瑞王,反正大将军看不见,您若想进去,悄悄跟进去便好,只要不做声,大将军不一定会发现。”
秦墨眼睛一亮,“有理。”
江隐侧头瞧瞧,没理瑞王,一个人先走了进去。
秦墨跟在身后,屋门打开,再向里走。
里面传出个声音,“是江老先生吗?我现在行动有些不便,烦您到里屋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里屋,北宫越坐在床榻上,他今日穿着一袭白衣,眼睛上的布条也是白色,窗外阳光洒在地上,反起光亮将他整个人晃得光彩熠熠。
江隐坐在他面前,先不动声色看了半晌,“小小年纪血气亏得如此厉害。”
北宫越张下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隐:“摘下来,我先看看。”
北宫越眉头微皱,但还是抬手摘下布条。
双眼毫无遮挡,屋外阳光瞬间刺得流出眼泪。
江隐不耐烦催促道,“睁眼,别闭着,闭着我怎么看?”
秦墨见北宫越一直流泪,转身便去拉窗帘,江隐却将人拽回来,“老头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拉上帘子怎么看?你倒是挺心疼他,若是不忍心,就到外面等着去。”
北宫越睫羽簌簌发抖,泪水连成溜得向下流,“秦墨?”
秦墨算是看出来了,江隐压根没想帮他,“伯皓,你忍忍,先让江老先生看下眼睛。”
北宫越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狼狈模样,他在秦墨面前被揉碎的那点自尊心,强撑起他带刺的外表,“我说了,只见老先生一人,你来做什么?”
秦墨抿了下唇,
北宫越:“是不是陈渊不在,我北宫越在你瑞王府说出的话压根没有分量?”
秦墨忙解释,“不是的,我只是担心你。”
北宫越用力攥拳,忍住痛将眼睁开。
秦墨立刻对上他满含泪的眸子,骇得呼吸一滞,那双眼如泼血般赤红。
“出去!”可只睁开一瞬,刺痛感强迫着北宫越又将眼闭上,他死死咬着下唇,将头偏向床里。
秦墨急忙递过去块手帕,“你消消气,之前是我……”
“秦墨你别再说了!”北宫越循着声音几乎用尽全身气力推了一把,怎料缠着木板的左脚敲在床沿边上,惹得他又倒抽口凉气。
秦墨:“好,好,我出去。”
他是堂堂瑞王,当年面对京兆尹毫无畏色,稽查中书令他说一不二,彻查尚书省他思路清晰,一查到底。
可面对北宫越,他却无计可施,这种失力感让他挫败。
童影看着瑞王缓缓从屋内走出,像是霜打的茄子,瞧模样应是又被赶出来了,他没忍住跟着叹一口气。
见瑞王并没走出来,而是站在院中槐树下,盯着窗扇发呆。
童影这几天一直跟在瑞王身侧,要说自家殿下开窍着实晚了些,但这股痴情劲可是够纯的。
江隐擦擦手上被泪冲淡的血水,“你这呀,早前被耽误太久了,现在能治到什么程度,就得看个人造化。”
北宫越刚刚被江老头强扒开眼睛看了半晌,现今眼角都是血泪,他抬手将遮眼布戴好。没一会,雪白的布条上便洇出两团淡红色。
被折腾这么一下,他只觉浑身无力,一双眼带着头都跟着一起疼,“还要劳烦江老先生。”
江隐起身推开窗,不远不近对上秦墨的视线,他没理,而是转身说道,“你们这些富家公子,就是娇生惯养太过,一丁点罪受不了。我丑话说在前头,治你眼睛可不好受。”
北宫越惨白的唇向上勾勾,“老先生放心,我北宫越不是娇惯之人。”
“北宫越?你是当朝大将军?”江隐语调显然有些震惊。
北宫越:“正是。”
江隐半晌没说话,两人安静好一会,他才用今日最低柔的声音说道,“之前给你医眼的估计不敢下药,你这眼睛耽误了两年。我用药会重些,也许会头疼、呕吐,但挺挺就过去了,毕竟能看到最要紧。”
北宫越点头,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能看到的确是当务之急。
江隐有拉过他的手,号了下脉,“你们这些在战场上的,都是疯子,身体从来不当回事,年纪大了是都要找回来的。”
北宫越明显感觉江老头态度缓和不少,但这话里话外什么意思?
他还在想,脸上突然有冰凉湿润的触感,江隐一边擦一边说道,“行了,等着吧。”
江隐刚出门,秦墨就迎了上去,“老先生,伯皓怎么样?”
江隐瞥了眼面前的瑞王,抬脚便向外走,“他是北宫老将军幺子,北宫越?”
秦墨点头称“是”。
“你之前为何不说?”江隐久居深山,京都发生什么他一概不知。早前他受过北宫老将军恩惠,更敬重老将军为人,若知此人是北宫越,刚刚怎么也不会那般刁难。
秦墨舔了下唇,“还望江老先生能尽力一试,晚辈必有重谢。”
“不必你说,我自然会尽力。”
秦墨终于松一口气。
之后两天里,江隐备了很多药材,又配好滴眼药水,用过晚饭后,便带秦墨一起来到别院。
这次秦墨事先与江隐说好,自己准备假扮府内小厮去照顾北宫越,江隐也蛮通情达理,一口答应下来。
秦墨换了件下人的粗布衣服,走进院门时连忙示意下人不要做声。
门前侍女低身施礼,心中不禁惊叹,瑞王就是瑞王,即便身上穿着粗料衣裳,依旧挡不住逼人的高冷贵气。
小厮引着两人走进屋内,并对北宫越通禀道,“大将军,江老先生来了。”
北宫越:“好,你下去吧。”
没再多说什么,江隐把提前热好的药包,还有滴眼用的药水拿出来,对身旁秦墨说道:“药水每日三次,每只眼两滴,药包每日早晚各换一次,记住了吗?”
秦墨点头,在旁仔细看着。
滴药水时北宫越用力攥着床单,敷好药包似乎才松了口气。
江隐起身,对秦墨说,“你留下陪大将军,一会可能有恶心呕吐的情况,都是正常现象。”
秦墨点头。
江隐转身拍拍北宫越肩膀,“有事就叫他,他能听到。”
北宫越心下一喜,难不成是上一世和自己谈心的哑巴小厮?“有劳江老先生。”
江隐又嘱咐几句,还说再住两晚,没什么事他便要先回渭邱,待一月后再来。
北宫越又说了些感谢的话,可心里却一直有件事,扰得他焦急。
终于他听到江隐离开的关门声,这几日积攒下的烦闷,似乎瞬间因为哑巴小厮的到来驱散些许。“你是瑞王府里的下人吗?”
北宫越还是先要弄弄清楚,万一是江老先生的人,别再闹出个乌龙。
秦墨转身坐在床边,发现北宫越已经摊开手掌。他想了下,在掌心写下“是”。
北宫越觉得自己简直盼什么来什么,再遇到哑巴小厮如同遇到老友一般,“那你没事就过来陪我说说话,最近陈渊不在,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秦墨:好。
“对了,你叫什么?”这是他上辈子没问过的问题,现在要先问明白。
秦墨愣住,他没想过自己叫什么。
“怎么?不会写自己名字?”北宫越微微歪了下头。
秦墨:不是,你可以叫我小黑。
“小黑?你很黑吗?”北宫越憋不住笑,而且发觉这个小黑应该就是上一世的哑巴小厮,因为小厮从来不对他用敬语。而且这种感觉他很喜欢,没距离感,很亲近。
秦墨纯粹临时编的名字,听北宫越这么问,又在他掌心写到:还好,不是特别黑。
“哦。”北宫越向床边侧身,“你比我大吧?”
秦墨:对。
“那不如以后我叫你小黑哥。”
秦墨看着躺在床上笑容灿烂的北宫越,想起他叫自己时只有两个称呼,高兴时候叫“瑞王”,不高兴时候直接连名带姓叫“秦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