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手用力一斩,砍断院中石椅。
北宫越:“朝中百官因我折损十三万大军不服,他们不服?可谁又在乎我服不服?!援军在哪?粮草在哪?火.药在哪?人心又在哪?!”
他重新抬起剑,正正指着秦墨,“秦墨,你来告诉我,我那些兄弟死在城墙上时,他们在哪?这帮人都在哪?”
秦墨的心像被人用力拧了一下。
北宫越微微扬起头,“我是瞎了,我泱泱大国的确不能用个瞎子做大将军,但我要告诉你,我不是个废人,更不是个没心的废人!”
秦墨:“伯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将剑又向前一寸,“虎啸营是我的骨血,一个虎符的确不能代表什么,为了让圣上安心,我可以拱手交出,毫无怨言!但那不能证明,我也承认自己是个……废物……我……”
他说到这,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秦墨,你……”
秦墨盯着北宫越,盯着他的伤,盯着那条布带,盯着那已然洇湿的两片,和滑落脸颊的泪痕。
第41章
秦墨慌了,二十六年来他第一次这般手足无措,“伯皓,不是的,我没有说你……我怎会觉得你是……废物?”
北宫越气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闭嘴!不想死,就从这出去。”
“伯皓,我的意思是在分析时局,而不是说我也这般想。”
“够了!”
北宫越又将剑慢慢向前,剑尖离秦墨喉咙只差半寸,逼得他整个人靠在门板上。
北宫越倏然松了口气,刚刚气焰瞬间变作颓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恍惚间觉得,也许上一世的安排,是最好的安排。
许是突然松懈下来,许是真的累了,北宫越左脚霎时吃不住力,痛感直从脚底窜到大腿根,疼得他整个人向一边歪过去。
“伯皓!”秦墨欲上前搀扶。
北宫越手腕翻转,重剑“铮——”一声撑在地上,他深吸口气,“别过来。”
秦墨这才想起,北宫越总会将“我自己可以”挂在嘴边,而昨晚说的那些话,无疑刺到他最敏感的痛处。
北宫越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果然不再年少,以往睡一觉就能缓和差不多的旧伤,此刻似乎更重了。
但在秦墨面前,他绝不能示弱。
手下撑着长剑,他又将身子站直,“冰炭怎能同器而容?寒暑亦不可兼时而至。所以瑞王殿下,请吧。”
没有再多地争吵与辩驳,北宫越缓缓转身,一步一步远离秦墨。
仲夏的午后,阳光明亮耀眼,院门处投出一小块阴影,正巧掩住秦墨失落的神情。
屋门外童影早将一众下人遣散,但瑞王与大将军那些对话,他却一字不落听进耳里。他跟在瑞王身边十五载,从少年看他一路成长。
还从没见瑞王对外人上过心,也没见瑞王因为什么事而慌乱过,北宫大将军绝对能算第一个。
木门“吱呀”一声响,童影对上秦墨满脸沮丧,“瑞王殿下。”
秦墨缓缓将视线收敛,声音有些无力,“童影,本王是不是不该那么说?”
童影低着头,没有作答。
秦墨立刻抬头看着他,“现在这样,我该怎么做?”
说起瑞王此人,能力绝对一流,但与人相处却格外不在行。
他自幼因出身低微,加之母妃疯癫被众皇子孤立,他又是个孤僻性子,便将心思全用在钻研课业政术上,而如何揣摩他人心思情绪,于瑞王而言的确有点难。
童影回话道:“殿下可将静阳公主那件事告诉大将军?”
秦墨摇头,“没有。”
童影比秦墨大几岁,为人处世也要圆滑很多,“殿下是不想让大将军知道?”
秦墨有些不解,“这有什么关系吗?此事我倒是无心对他隐瞒,而且他也没给我机会说。”
童影有点哭笑不得,感情自家瑞王是专捡着别人不爱听的说了。“咳,殿下,您都说了什么?”
秦墨很认真的将昨晚自己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又说一遍。
童影吞了下口水,大将军没当时提剑和殿下打起来,已经算够能忍的了。
秦墨见童影的表情似乎不大好看,“我说的有问题吗?这不就是那时一起分析出的局势吗?”
童影一下不知该怎么扭转瑞王的想法,他思考半晌道:“瑞王有些话需要说得婉转点,有些话瑞王您大可不必去说。而且这件事是您做错在先,就要先将自己苦衷说出来,以搏得大将军同情。”
“同情?”秦墨对这个词最是难以理解,他母妃生病,身边都是讥讽之声。他与妹妹年幼无人看管,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
同情是什么?他从没被任何人同情过,也压根不知道怎么去搏得别人同情。
但现在面对的是北宫越,秦墨还是软下声音问道:“我、我该怎么做?”
童影有点无奈,看来还得手把手教,“就是说出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原因,说您当时的苦衷。”
秦墨点头,“然后呢?”
“然后再从为大将军着想的角度去说现今时局,而不是冷眼旁观,客观分析。殿下,您现在是他相公,是他最亲近的人。”
秦墨身子不禁向后缩了下,但又很快接受了这件事。而且童影说这句话时,他心里忽然暖暖的。
童影继续说道:“您之前不是还谋着如何保护大将?这些都可以和他说。”
秦墨:“但我并没那么做,为何还要对他说?”
童影的脸僵了一瞬,又舔下唇。殿下您真是逻辑甲上,但有什么用呢?“您是没做,但这件事能表明您对大将军很上心,您很在乎他,您……”
“可我并没有。”秦墨一下打断。
童影刚刚正声情并茂,手都准备抬起来,现在正僵在半空。他缓缓扭过头看着瑞王,我都看出有了,为什么您会觉得没有?
看来瑞王不仅是不会与人相处,他连自己的心意都没弄明白。
“咳”童影清清嗓子,“殿下,您现在心里着急吗?”
秦墨飞速皱了下眉,复又松开,“废话。”
童影继续引导,“您想和大将军合好吗?”
秦墨:“当然想。”
童影:“他生气您能坐视不理吗?或者他遇到问题,您能不管吗?”
秦墨略微思索下,“不能。”
童影点头,“对呀,这就说明殿下您是在乎大将军的,您心里已经有他了。”
秦墨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接受。但他清楚明白此时此刻的想法,只要北宫越能消气,要他做什么都行。
当这个念头冲进脑子里时,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可这种感觉太强烈、太迫切了,容不得再去怀疑。
秦墨消化了下童影的话,“好,我按你说的去和他解释,说出静阳的事,说出我的苦衷,说出我最初的想法,还有说话时从他的角度考虑。”
秦墨又想想,“可是现在伯皓不见我,我怎么办?”
对了,最难的一件事还没解决,殿下想解释也得大将军给机会啊,说来也巧,机会今儿晌午就送来了。
“殿下,您让我去找的名医,属下找到了。只是这位医圣性情古怪,说必须要求他之人亲自拜访,做一件他让做的事,才肯下山看病。”
秦墨:“可以,我亲自去拜访,要做什么我做就是了。只有一点,这位医圣当真能医好伯皓的眼睛?”
“七成。”他顿了下,“但七成已着实不易。”
秦墨深吸口气,哪怕五成他都会去试试。而且最近伯皓正在气头上,也能让他一人冷静冷静。“好,我们即刻启程。”
北宫越将秦墨赶走后,一人回了屋子,脚疼得挨不了地,索性便又躺回床上。不知陈渊那边要几日才能办完事,只怕时间短不了。
上一世种种隐约在他脑中回荡,他突然想起瑞王府里有哑巴个小厮,那时候会时不时在傍晚跑过来给他解闷。
两人虽身份有别,但小厮却更像个大哥哥,会听他倒苦水,然后在他掌心写下安慰的话。许是都有某种缺陷吧,他和小厮很能聊得来。
只可惜他不记得小厮叫什么,或者压根就没问过姓名。若上辈子问了该有多好,此时是不是能找过来,陪他说说话。
临到傍晚,御医过来帮他看脚伤,拆开绷带时骨头再次错位,而且脚腕肿得老粗。御医不得不将骨头拉开又重新接好,疼得北宫越差点晕过去。
脚上被牢牢绑了一圈木条,并告知他,必须卧床一月,若再有反复只怕会成顽疾。
眼盲已经够受的了,若再跛着脚,他可真真变成秦墨眼中的废物。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里,北宫越很听话。每天下午会有太医院的人过来帮他按腿,检查恢复情况,其余时间他基本都躺在床上。
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太过安静无聊,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
北宫越愈发开始怀念上一世偶尔陪他聊天的小厮,还想着若这辈子也能碰上该多好。
或许应该是能碰到的,对,再等等会碰到的。
一晃七日过去,这七日里秦墨和童影去了趟渭邱,医圣江隐是请到了,只不过秦墨两条手臂几乎被比剥掉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