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轻,时轻你在哪?
“师尊……”脚下攀上个力道,他忙低头,只见时轻浑身是血,半边身子焦烂,一只手死死攥住他的衣摆,痛苦哀求道:“杀了我,求你杀了我。我早不想活了,师尊该是知道的。”
苏云洲心头狠狠颤了下,魔气会吞噬意识,时轻曾几次寻短见,都是被自己救下。
杀了他?又怎能忍心杀了他?
苏云洲眼角灼烧,他忙蹲下身,抬起手却不敢触碰时轻的皮肤,每一丝每一寸都在洇洇渗出血迹,没一点完整。
斩魔阵,竟把他折磨成这样?
“师尊,好疼啊……师尊……”
“师尊?”时轻在门外喊了好几声,里面却依旧没有动静,他推门走了进去,却看到苏云洲双目紧闭,额头满是细汗,唇瓣惨白无色,而且……似乎还在流泪?“师尊?您醒醒。”
“时轻!”苏云洲突然坐起身,胸口似压了快巨石,眼前天旋地转。
“师尊,弟子在,您怎么了?怎么哭了?”
第2章
苏云洲一口气卡在喉头,脑中还是刚刚惊悚的画面。他伸手用力捏捏时轻左臂,还在,人也还好着。原来是梦,幸好只是梦。
时轻低头看看抓在自己手臂上的玉指,凉意穿透衣衫,指尖微微发颤,“师尊,您做了噩梦?梦到弟子手臂断了?”
“休要胡言。”苏云洲松开手。
“梦都是反的。”时轻勾起嘴角笑了下,灿烂如窗外初阳,“师尊,今日是由您上授业课,时辰差不多了。”
凉砀山上共有四位长老,每隔几日便会安排一位长老为宗门内所有弟子授课。按理说,苏云洲已位列仙尊,其实可以不用再授课。
但门内弟子推崇他的人最多,每次有课都会挤到席外去。他也认为能将所悟传授于人是件幸事,便一直没将课时减去。
至于授课内容弟子们能不能听得懂……反正大家都是奔着脸去的。
苏云洲起身,头稍有些晕,“时轻,你先自行过去,不要轻功御剑。”
时轻露出颗虎牙,点头应“是”,随后走出房门。
明悟台上,利阳掌门高坐首席之位,下面几千名弟子,乌压压一片。
时轻身为孤辰仙尊座下唯一弟子,即便每次仙尊的课都异常拥挤,但最前面正中的位置永远会为他空出来。这个名头也让他引以为傲,更是为之努力、刻苦的原因。
不多时,天边一袭白衣飘然而落,清雅淡渺似缟雾,卓然如玉立在众人面前,抬眸向下扫了一眼,目光幽沉如秋水,最后重重落在时轻身上。
“我的天啊,孤辰仙尊也太好看了吧。”明悟台下此时已开始躁动。
苏云洲转身对利阳施礼,“见过掌门师兄。”
利阳瞧着三十来岁,身着靛蓝长袍很是沉稳大气,颇有仙门掌事之风。“云洲,你为何脸色如此差?”
苏云洲浓密睫羽低垂,“昨晚浅眠。”
利阳皱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回头让小四给你看看,还有,你自己平时也要多注意些。”
苏云洲点头,他来凉砀山一百三十多年,十七岁时父亲与师尊同在一场正魔大战中仙陨,之后日子里几乎都是这位师兄照顾,所以利阳对他颇有些长兄如父的味道。
寒暄完毕,授课开始。
今日内容为符咒,苏云洲擅长符文阵法、布置结界,所授内容也较为高深,加之他不喜言语,半堂课下来,席间所有弟子皆是抓耳挠腮。
“孤辰仙尊。”一位弟子举起手,小心问道,“您刚刚说有互通关系的便可将符咒叠加,那弟子是不是可以将几百甚至几千个单符咒叠加在一起呢?”
“自然可以。”苏云洲随手在空中画出几道金光,“同一属性、同一作用、相同被施咒物品,甚至同一空间,只要你找到施咒关键点,多少道符咒都可以叠加在上面,但前提是你的灵力足以支撑。”
他轻轻一挥手,面前符咒瞬间飘至半空,金光闪闪如面巨网,盖在明悟台上空。
弟子们仰头称奇,这道符咒虽然作用不大,但布法极为复杂。巨网之下,冷、暖、狂风随意切换,白昼、夜空霎时流转,雷电、浓雾交替而来。
苏云洲简单一个“小戏法”,让席间众人皆啧啧称奇。
他以灵力控制,将巨网下变作春日柔和的暖阳,清风微扶,空气里幽幽飘来阵玉兰香,“在这个空间内,我叠加了近四十种符咒。你们下去可以自己试试,这个相对简单。”
底下弟子一个个忙低下头,这叫简单?他们甚至连单一符咒都没弄清楚呢,其中关联更不必说。
“咳”苏云洲轻咳一声,空中金网霎时破碎消散。
“师尊?”时轻刚还在认真做笔记,周身暖意消退,他忙抬头向席上看去。
“咳咳咳”苏云洲以拳抵唇,又接连咳了几声。
昨晚究竟发生什么,别人不知道,时轻却再清楚不过,他一步冲过去,却被利阳拦在身前。“云洲,可是不舒服?”
苏云洲忙挥手在面前布置道雾白结界,挡住台下弟子视线,接着喉头涌上股腥咸,一大口血呛咳而出。
“师尊!”时轻跑到身侧,一把扶住向后晕倒的人。
利阳眉头紧锁,“你先送云洲回孤辰峰,我和文如随后就到。”他忙传音给四师弟,又将台下弟子遣散。
苏云洲一张脸惨白,人贴上去,浑身上下没半点热气。
时轻俯身将他抱起,难道是因昨晚灵力耗损太重?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怎会让师尊伤成这般?
急匆匆回到孤辰峰,时轻将人放在床榻上,便跑到院内等候掌门和文如长老。
苏云洲虽灵力修为无人能及,但他素来体弱,三伏天挨到冷水都会发热感冒。时轻入门五年,不知给他熬过多少药,可这般严重的,却没有几次。
都怪自己,为什么会有魔气?为什么连师尊都会伤?
若再继续发展下去,自己会不会完全丧失理智?会不会对师尊……
时轻体内魔气又开始蠢蠢欲动,它能放大人的五感,也会让心中情绪浓烈数倍。
憎恶、悔恨、愧疚,一股脑向时轻袭来,几乎一瞬便要将他撕碎。
“时轻。”耳边传来虚弱一声呼喊,“默念清源决,不可被魔气操控。”
他迅速凝神静心,秉除一切杂念,掐指默念心决。
体内升腾而起的力量缓缓被压制,心中归于平和。脑海里所有思绪都被清空,一片白茫下,师尊清贵的眉目缓缓浮现。心底那丝雀跃与欢喜,不似躁动,却油然翻滚而来。
时轻猛地睁眼,自己怎敢对师尊动此心思?再一抬头,掌门与文如长老已匆匆赶来。
文如身着淡紫纱衣,眉目清秀宛若女子,脚步轻灵,先踏进院内。
“见过掌门,见过文如长老。”
“不必多礼,你师尊可醒了?”文如急匆匆向屋内走去,边走边问最近情况,可有着凉,可曾大量调动灵力,可发现他有什么不适,最近食用过哪些丹药。
每次文如过来诊脉,回答问诊的都是时轻。因为苏云洲自己永远不会在意,还好他身边有这么个细心徒弟,凡事都帮忙操持。
苏云洲收回神识,时轻体内魔气躁动已消。他缓缓偏过头,见几人走进屋内。
在看到苏云洲那一瞬,文如清秀的眉拧在一起,他从被子里拉过个冰凉的手腕,沉了口气,指尖轻轻搭上。“小师兄,上次修复完结界,我给你拿的药可按时吃了?”
苏云洲眨几下眼,五年前的事情,他哪里还会记得?
“吃了,我每日都会看着师尊吃药。”时轻在一旁答道。
文如面沉如水,搭脉的手不断变换位置。眼瞧着眉头越皱越紧,额角也渗出细汗,他猛然抬眸盯住苏云洲,又一把拉开他的衣襟。
胸口骇人的伤痕露在众人面前,外翻出的皮肉已经溃烂,伤口肿起半指多高。
时轻双目圆睁,本以为凭借师尊修为,这道伤今早便会痊愈,怎料到却腐烂至如此!“师尊……”
苏云洲一挥手,对时轻施了禁言咒。
利阳盯在伤口上,眸子发颤,“云洲,你怎会伤成这样?”
“掌门师兄,重点不在这道伤。”文如眼中攀上层薄红,“小师兄,你究竟怎么了?你的灵核……你自己该是知道的吧?”
苏云洲将衣服拢好,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今早醒来时,他便察觉到体内灵力有匮乏之感,胸前伤口不见好转反而更差。但究竟为何,他自己也不知道。
利阳见闷葫芦不说话,急得一把拉过文如,“怎么回事?你快说。”
“小师兄他……他已灵力枯竭,就连体内灵核都如新生出一般。”文如说完,红着眼不忍再看苏云洲,“掌门师兄,这是……死过一回的体相啊。”
利阳只觉头顶惊雷炸响,震得他两耳嗡鸣。
时轻也半张着嘴,满目惊诧。
“是因修复结界所致吗?”利阳在旁追问。
文如摇头,“不知。”他转而看向苏云洲,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苏云洲接连咳了几声,醒来之前他身处战局,魔尊对他使出致命一击,他未闪躲,以命相抵。结局可想而知,他们俩谁都没生还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