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台显然意兴阑珊起来,不过片刻,倏然变了脸色,大叫起来:“坏了!”
南野看着他一路冲出去,口香糖吹出的泡泡“噗——”一声破了,不由茫然起来:“什么坏了?”
……
到底是家宴,大家纵容谈不上互相欣赏,还不至于撕破脸皮。
保镖们被安排在楼下吃饭,古德白进门时已经看过,各个魁梧不凡,挺拔刚正,看起来一个打十个武赤藻是全然不费吹灰之力的。
不过说到头来,既然是家宴,众人当然按照位置落座,古德白随詹雅坐,这活倒不轻松,毕竟还要敬酒。母子俩端着酒杯一桌桌过,除了不管事的奶奶,他们俩就是长森最高掌权者,这任务当仁不让地落在他们俩的头上。
古德白虽然觉得这事乏味,但心知肚明底下不知道多少人渴望着这件事,他到底要了人家儿子的命,总不好这点面子工程都不做,给詹雅难看,便不动声色地应对过来。
走到这样的高度,众人的耳目多数灵通无比,一桌又一桌,没几个不知道古德白在跟陈芸芸约会的,调笑两句还算客气,比较得寸进尺的,就直接问什么时候结婚了。只不过古德白跟陈芸芸如果结婚,还要牵涉利益,长森里的屁股各自都找了适合自己的椅子坐下,意见难免不同。
“陈家那小姑娘不错,脾气也可以,再说他家跟我们家没什么干系,阿白跟他家闺女谈谈,也是好事。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定下来。”
“订下来也不用急在一时,年轻人,多相处,这处久了才知道是不是真中意呢。”
“小四,你这么紧着阿白催,是不是你儿子搞那个互联网创业想找亲家帮帮忙?”
……
初时玩笑还好,不多会儿你一言我一语,就隐隐带了火药味,谁也记不起古德白今年才死了亲爹,不过说到底,死人不该阻碍活人生活的脚步,他们向来百无禁忌。
古德白微微抿了口酒,看着詹雅发青的脸,心道:看来多子多孙未必是福气。
这些话要是古鹤庭在时,是没人敢多说半句的,可古德白辈分低,而詹雅到底是个外姓人,众人难免滋生出点心想法来,斗不斗得过是一回事,说上两嘴总没大碍。
“好了!”古老夫人捣了捣自己的拐杖,她声音不大,架不住气势强,坐在她底下的中年男人立刻站起来重新怒吼了一遍。
古德白看着那怒目金刚一样的中年男人,对应起记忆来,心中了然:“是詹雅提过的三叔啊。”
这下全场都安静了下来,老三是家里出了名的孝子,而且跟其他讲究礼仪的上流人物不太一样,是个完完全全的愣头青。要是一言不合,被他饱以老拳,实在是常见的事,而且打了还没地方说理去,总不能找保镖把他打死,到底是家里人。
大家心里觉得他是个蠢笨的愣头青,都爱糊弄他,多数也都有些怕他,因此老三一出声,大家倒或真或假都不敢说什么了。
“乖孙,你过来。”古老夫人年纪大了,身体到还行,对着古德白招了招手,要他坐在自己身边来。
古老夫人当年跟古老爷子是一道奋斗来的,除了长森的股份,谁也不知道她手头攥着多少钱,因此大家虽还没见到钱的数量,但想着股份也不少,对她十分亲热。尽管老夫人待在自己的房子里念佛吃斋,身边往来的孝子却不少,说话比詹雅更有分量。
古德白被詹雅催着坐过去,暗暗好笑:“看来有钱没钱都是一样,只是催婚时有没有足够附加价值的差别。”
老夫人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就伸手捧着古德白的脸摸了摸,感慨道:“生得真漂亮,可惜奶奶老了,不知道还能看多少年。”
还没等古德白想想该说什么客气话,底下一帮孝子贤孙就连环马屁奉上。
“妈说哪里话。”“可要长命百岁的。”“哪有说这种丧气话的。”……
老夫人的脸说变就变,对着古德白如春风般温暖,转过头来就立刻严声厉色起来,她将茶杯往桌上一放,顿时水花四溅:“长什么命,再跟你们吃两顿饭,我只怕得气死在桌子上!鹤庭才走几天,你们就把人家孤儿寡母逼成这样,是不是哪天我死了,你们就把小白儿送到陈家去做上门女婿了?”
众人唯唯诺诺,顿时不敢吱声,其中一个比较书生气的中年人道:“妈,言重了。”
“哼,陈家。”古老夫人冷笑了两声,她似乎对这事儿很关注,又摸了摸古德白的脸,慢悠悠道,“那小姑娘长得不错,你要是喜欢,那就谈谈看,要是不喜欢,也没必要看你这帮叔婶的脸色,他们说话管个屁用。”
老太太说话真是豪放。
古德白多少有些讶异。
老太太没正面搭理,可话里话外戳着脊梁骨,那中年人脸色顿时有些不大好看,半晌还是坐下去,没说什么。倒不是他不想说什么来解释下,而是三叔已经健身一样开始挥舞着他沙包大的拳头了。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古德白实在啼笑皆非,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把年纪居然会遇到催婚的事,还得奶奶来摆平。
詹雅阴着脸,要放在往日,她早就开骂了,今天是新年家宴,几位长辈都坐在上方,她不能太造次。毕竟现在被人家说几句,她还算是受害者;要是她反唇相讥回去,性质难免就变成外姓人欺负古家人,几个长辈心里恐怕要不舒服了,
一顿饭吃得刀光剑影,却很没滋没味,古德白喝着白葡萄酒,在想楼下的武赤藻不知道吃了什么,待会儿干脆寻个地方,去吃碗打卤面好了。
一顿饭吃完,大家各自散伙,古德白去取自己外套时,忽然看见詹雅跟三叔待在一块儿,她脸上冷冰冰的,那尊怒目金刚倒变成了乖宝宝,看起来老实本分得紧。
这会儿人正往外走,古德白走过去,贴在柱子后,保管詹雅他们俩看不见,只听见三叔道:“大嫂,其实小白早点定下来也好,你看看他以前天天上什么狗屁电视,现在又成天闷在家里,不是我咒你家孩子,你跟大哥宠他久了,好好的人也宠废了,当年那孩子也是。”
“住口!”詹雅沉默了会儿,大概是在看古德白在不在房间里,见没看到,便以为下楼去了,这才松口,冷冷道,“他过得很差吗?”
“到底当了小白的替身好几年,对人家孩子心理多不健康啊。”老三果然是个缺心眼,他居然没感觉出来詹雅的理智已经接近底线了,“我也不是要纠结当年那档子事,只是小白都这么大了,你也不能老宠着他,妈已经老糊涂了,难道你也老糊涂了吗?”
詹雅沉默了半天,轻声叹道:“老三,你今天提起这事儿,不是无缘无故吧。”
“……也不瞒你,嫂,那孩子来找我帮忙,他说做的项目有了进展,对医学有进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心里还是记挂你们俩,想找咱们一起做。”三叔重重叹了口气,“你说小白搞个异能项目,花这么多财力物力,屁都没做出来,人家上进,折腾出来了。”
詹雅的声音倏然冰冷起来:“你跟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怕我翻脸?”
“嫂子,这么说吧,你答不答应都成,我是同意把两家公司给他了。今天是掏心窝子跟你讲话,大哥死了,属你最照顾我,我人傻,可记恩,咱们是一家人,只是以后总不能有什么人比小白强,你就把人家撅了吧,说到底,总不能跟钱过不去。”
詹雅笑起来:“我算明白了,你是来当说客的,怕我不同意,所以先施压几句。”
三叔嘿嘿笑了两声道:“不,我也没那个意思。”
詹雅笑了笑,立刻就停了:“你放心好了,你要试试就试试,我不会生气的,本来也就是你的公司,你想怎么折腾都行。”
“……哎。”三叔显然没想到是这种反应,沉默了会儿,又道,“我刚刚说的混账话,你别放心上。”
詹雅只一句话把他说哑口了:“你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说出来而已,不要紧。”
又是异能,听起来古鹤庭跟詹雅似乎欠了这个人什么。
古德白很快就往楼下走去,而武赤藻已经在外面等了,这个城市的冬天寒冷而干燥,地上的积雪已经变得很薄,有些地方被打磨得几乎像面镜子。
“你等很久了吗?”
古德白看着武赤藻从大厅的沙发上站起来,看上去好像有些困了的样子。
武赤藻打了个哈欠道:“没有。”
古德白就笑起来,他先发了个消息给小鹤,又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武赤藻围上,对方摇头晃脑地任由折腾,整张脸缩在厚厚的围巾里,看起来有点可爱。
酒店保安有点稀奇地看了两眼,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和谐的老板跟员工关系,也可能是以为他们俩是兄弟俩,很快又不再看了。
车子很快就到了,古德白带着武赤藻一块儿上车,车内很暗,比昏暗的冬天夜晚更黑,小鹤出乎意料地沉默。
武赤藻等了太久,并没有想多,直往古德白肩膀上一靠,已经把眼睛闭上了。
而古德白却看向了黑乎乎的后视镜,他轻声道:“你不是小鹤。”